穆若水回答了一句讓傅清微心湖久久不能平靜的話。
她瞳仁烏黑,認真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感覺得到你。」
在岸邊投入石子的人已經離開,漣漪一圈圈地盪開,傅清微握住自己背包的肩帶,指節曲了曲。
感覺得到是什麼意思?
傅清微停下腳步,額頭輕輕地貼在道旁的樹上,閉上眼睛,不受控制地輕輕咬唇。
觀主說話怎麼也這麼讓人浮想聯翩了。
*
穆若水主觀上沒有撩人的故意。
她是真的能感覺得到傅清微。
方圓幾十里內,只要她在附近,她就能順著她的氣息找到她。
否則她是怎麼從黃鼠狼手裡救下她,昨晚又是怎麼精準地找到被白姝附體的她呢?
可能是因為她吸過傅清微的血,但因為她沒有吸過第二個人的血,所以沒辦法控制變量去排查。
她隱約覺得,她們倆之間的牽絆不止於此。
她的氣息可以讓自己的殺意平靜,她起初以為必須是血才可以,如今看來或許最關鍵的不一定是她的血,而是她。
她感覺得到她,這種感覺就像烙印在她的靈魂里,十分清晰和濃烈,指引著她一次又一次找到她。
穆若水坐在空無一人的樓頂吹風,已經在想:傅清微百年以後,這種牽引會隨著她的逝去而斷掉,到時候自己會不會也有一點寂寞?
下方。
傅清微一腳踏進了勸學樓,陽光在大門處被截斷,教學樓的陰氣撲面而來。
已經快十二月了。
傅清微扣緊了自己雙排扣大衣的扣子,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朝課表上的503教室走去。
每次臨近上課電梯人滿為患,明智的學生都會直接選擇走樓梯,還是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體力幾乎是人生最高峰。
傅清微跟隨人流上了五樓,剛一上來,面前就有個綠衣服女生問她:「同學你好,516教室在哪兒?」
大冬天她穿著清爽的吊帶裙,烏髮如瀑,是個漂亮的女孩。
傅清微把視線從她的一字系帶涼鞋收回來,指了個方向:「那邊,走到頭左拐。」
綠衣服女生說:「謝謝。」她又饒有興致地說,「你能看見我?」
傅清微點了點頭。
綠衣服女生:「我好久沒和活人說話了,我不去516了,陪你去上課吧。」
傅清微:「……」
這就大可不必。
綠衣服女生笑起來:「騙你玩的,學妹。我去516了,最近記性越來越不好了,連教室都忘了,謝謝你的指路。」
「不客氣,學姐。」
「你好香。」
「謝謝,我知道。」
「我走了學妹。」
綠衣服的女生從傅清微面前飄走,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活人,朝516教室的方向翩然遠去。
不是所有的鬼都像那天晚上的女鬼一樣,瘋了一樣的撲上來要附身——能附身的已經不是一般鬼了。尤其是傅清微佩戴符籙阻絕一部分氣息之後,大部分的鬼就像綠衣服學姐一樣,保持著生前的樣子,有的青春,有的和藹,對人沒有攻擊性,也弱小得影響不到人,共同點是她們都忘了很多事,死的時間越長忘得越多,在熟悉的地方來回遊盪。
傅清微也已經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因為見到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分外驚恐,見到恐怖的畫面會嚇得神魂動搖,給孤魂野鬼可乘之機。
穆觀主所說的「修道即修心」「道心堅定,我不可催」,她隱約有所體悟,也聯想到了小時候那些模糊的血腥畫面。
假如把她的身體比作一座廟,魂魄安放在裡面,神魂穩固。別的人想要闖進來,面對一個無懈可擊的房子當然要想辦法找她的破綻,於是就在外面嚇她,嚇得她三魂六魄爭相出逃,神魂不穩,才能擠進這座廟裡。
小孩子不禁嚇,所以傅清微年少時常常被野鬼找到機會寄身,同時住好幾隻鬼也是常有的事。
只要她意志堅定,什麼東西都嚇不到她,就不會隨隨便便被野鬼上身。
至於那種厲害的鬼,說上就上,意志是不管用的,但是她還有道長,安全感十足。
傅清微撫了撫手腕上紅繩穿著的佛珠,默誦了一遍《金光咒》,抬腳走進了教室。
雖然上一秒說什麼東西都嚇不到她,但是好好上著上著課,一個人突然衝進來,吊死在講台上方,雙腳一盪一盪,還是讓傅清微倒抽了一口冷氣,差點站起來。
她扭頭看看身邊的同學,教室里的其他人沒有半點反應,確認了吊死的是鬼。
她擦了擦自己手心的冷汗,有點想給穆若水發簡訊。
那鬼鮮紅的舌頭從講台上方一直垂落下來,搭在老師肩膀上。
「不及格!叫你給我不及格!」舌頭纏了好幾圈,卷在老師的脖子裡。
老師感到呼吸不太順暢,但也只是一點而已,鬆了松自己的領口,把大衣外套脫下來,清了清嗓子繼續講課。
「才發現你是教就業指導的,這種課除了誤人子弟還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