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大人物的事兒,她們這些人生一眼望得到頭的宮人沒資格指摘。
皇后對著那烏圓小貓的下巴又搓又撓,直把小貓哄得躺倒在地露出肚皮。
她的大手覆蓋在小貓的肚皮上,拇指摩挲,小貓規律而輕微的呼吸在她手心裡起伏。
天色晚了,柳刀俯下身子低聲說:「娘娘,該歇了。」
於是皇后如同牽線木偶一般從榻上起來,她的小腳無法正常走路,只得扶著柳刀的手臂,搖搖晃晃地褪去衣裳洗漱。
洗漱完,她按部就班地在床上躺下睡覺。
柳刀熄了燈,慢慢走到外室,葉劍正拿著一塊皇后賞下來的糕點吃,抬抬下巴,指向桌上的另一塊糕點:「你的。」
柳刀拿起糕點,捧到嘴邊,幽幽地嘆了口氣:「娘娘這樣不爭不搶,以後可要怎麼辦吶?」
「這樣不好麼?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有富貴人生,尋常人羨慕都來不及呢,你倒好,還嫌棄上了。」
「嗯……不好。」柳刀把糕點掰成一半,給烏圓捏了一小半的碎屑。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我總覺得,皇后娘娘不是這樣安分守己——不對,老實本分?也不對,咦,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
葉劍拍掉手上的碎屑,理了理宮服:「我哪知道,我又沒去過學堂。
「總之,不管娘娘想做什麼,你與我百分百跟在她身後就好了。」
柳刀:「可你看娘娘的那雙——」
葉劍在她說出口前就衝上前去捂住了柳刀的嘴巴,小心地看看周圍,咬牙道:「小心點你的腦袋。」
柳刀的眼睛轉了轉,不甘不願地點點頭。
葉劍這才放開了柳刀的嘴巴,坐回位置上,小聲道:「自從娘娘小時發了一場寒病,三魂七魄失了一魄,她便一直如此……
「要是娘娘能好起來就好了。」
「是啊。」柳刀坐到葉劍的對面,擔憂的目光望向裡間的房門,「還好有烏圓子陪著娘娘。」
裡間,皇后躺在床上闔眼休憩。
她褪了襪子,一雙小巧的腳如馬蹄一般,被子蓋得嚴實,仍然有冷風從腳下灌進來。
好冷啊。睡夢中的皇后縮了縮腳。
守在一邊的柳刀連忙上前替她掖被子,但她身下的被子並未漏出縫隙。
柳刀看著皇后蜷著身體瑟瑟發抖的模樣沒法子,又抱來一張毯子蓋在皇后的身上。
皇后的顫抖緩和了一些。
柳刀坐在皇后的床邊,看著月色朦朧中皇后的睡顏。
柳刀與葉劍都是跟著皇后從小一起長到大的人,比皇后稍大五歲,皇后裹腳時疼得掉眼淚,就是柳刀抱著皇后輕聲哄。
裹了腳,小姐便不得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雙腳踝就連柳刀都能一隻手握下,大人們卻說這雙腳世間罕有,踏春有跡。
柳刀不懂,葉劍也不懂,但葉劍從來不讓她說。
得小心自己的腦袋,她心說。她不過是個僕人,有什麼資格替主子喊冤。
身邊的太監都說她這是嫉妒,宮人也說這是嫉妒,她們說自己也嫉妒。
嫉妒主子能纏足,而纏足是富貴的象徵,她們沒這個命。
可每每此時,她還是會想起那么小的小姐因為疼痛而哭得抽噎,小小姐的眼淚落在她的胸口,在她心上燙出一百萬個烙印。
所以她到底為什麼會討厭一件所有人都當成常事的事呢?
她想不明白。
真的是嫉妒嗎?那些同樣認為自己討厭纏足是因為嫉妒的宮人,是她們自己從心底相信的麼?
她想牽住小姐的手,卻無從下手。
那雙纖婉柔軟的手安詳地擺在被子上,像一件精緻的擺件,像一塊無暇的美玉,像士大夫詩中的凝脂春荑。
獨獨不像一隻手。
她再看看自己的手。縱然她在府中便是一等,到了宮中自然也是大宮女,但這雙手還是布滿了老繭。
小姐剛及笄前後,就總愛抱著她這雙難看的手翻來覆去地看。
她覺得羞恥,想要抽回手,這時小姐的力氣卻大得很,叫她抽了幾下都沒抽回來。
「小小姐,屬下的手太難看了,繭子硬,仔細把您的手劃破了。」
她記得當時的小小姐只是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手,目光一如既往地淡然而沒有情緒,叫她猜不出小小姐心裡在想什麼。
然後小小姐伸了伸腿,她便知道小小姐是要站起來了,連忙與葉劍一同伸出手扶著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