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晏和心裡暗道不好。
雖說愛麗絲星球是出於預算有限才請了目前在輿論風口、可能存在道德瑕疵但沒有違反星際法律、沒有破壞風序良俗的金露玫。但要是負面新聞影響過大,就沒法起到正面的宣傳效果了。
他給代安娜發消息,打算對金露玫再做一次詳盡的背調。
大不了,他們這趟白跑,燒能源走回頭路,再返回首都星。
時晏和自言自語,「要真是打道回府,都不用菲克斯郵寄,直接就能把聞釗的改造義肢取回來。」
……
星艦平穩地行駛在星際導航規劃的路線上。
這也意味著,金露玫和那所名為「愛麗絲孤兒院」的學校越來越近了。
本是她事業跌至谷底時僅剩的工作,還是對她恢復口碑很有利的公益事業,她應該珍惜機會的。
可越接近學校,金露玫的應激反應越重。甚至因為夢中太過真實的場景而驚懼到渾身顫抖著醒來。
金露玫給許多青春校園片唱過抒情的片尾曲。
那些傷痛文學歌曲有著非常廣泛的受眾,傳唱度高得嚇人。
粘膩的、矯揉造作的、堆砌華麗的辭藻,寫著酸澀狗血的三角戀、樂隊、墮胎、車禍、富二代、扯頭花、恩怨和街頭混混。
寫的都是群高考兩三百分、每天上完專業課就翹掉文化課的人熟悉的「青春」。被拍出來呈現在大眾面前的「校園片」,反而是普通人視野外的東西,根本疼痛不到點上。
別人的青春是什麼樣子金露玫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青春」是什麼樣的。
什麼是真正發生在青春期的陣痛?
是受激素影響的肥胖。脂肪在胸部和臀部堆積,撐起不合身的校服,一邊被人罵做肥豬,一邊被人緊緊盯著胸口。
是無論怎麼清洗、怎麼塗藥,也總會在犄角旮旯冒出來的痘痘,連成一大片的痤瘡,去醫院挑開的時候擠出滿臉的膿和血,疼得要命卻不敢哭出來。
是體育課後的汗味、八百米體測氣管里的血味、食堂經常翻出昆蟲的油膩飯菜味。是長出腋毛後穿短袖都不敢抬胳膊的侷促,脫毛膏在小腿上過敏時火燒般的痛。
那種疼痛是怯懦的、羞恥的、尷尬的、醜陋的,從不敢展露給別人看,只適合陰暗地蜷縮在心底某個落灰發霉的角落,連傷疤都扭曲著,悄無聲息地發酵出潮濕的暗恨。
就像無數個夜裡,似乎能聽見大腿上生長紋裂開的聲音。
在更小的時候金露玫是很可愛、很漂亮的,正因如此,她在青春期相貌和身材走樣才顯得更加不可接受。
她肥胖的原因很簡單。父母的關係破裂,兩方都在生活的泥潭裡自顧不暇,對「流著討厭的人的血」的孩子只剩下厭惡。身體生長的飢餓侵襲,她只能靠高油高鹽高糖的路邊小攤和零食填補。
父母的缺位使得她缺乏衛生知識,連第一包衛生巾都是同學借給她的,感染了黴菌性的炎症也很久都沒去醫院看過。她不懂,更不敢和動不動就吵架、大打出手的父母講。
紅、腫、熱、痛、癢。
在漫長的課堂、難捱的夜晚,全部獨自咽下。
金露玫知道自己身下有異味,連同桌撿一隻筆她都得收緊雙腿,連她自己彎腰的時候也要屏住呼吸,不然,她會感覺自己就站在教室窗戶邊,只差一躍而下。
被困在身體的牢籠里,全部的精神都在用於和自己對抗,學習成績自然漸漸跟不上了。
老師無意間的羞辱,每個小組都不要她的集體活動,父母拿到成績單後劈頭蓋臉地責罵、撕掉她心愛的漫畫書和小說。
金露玫開始減肥,瘋狂地、拼命地節食和運動。她躲進琴房,將那些幻想中的生活和自己寫進一首又一首的歌。
在收到節目組電話,告知她海選通過、可以參與音樂綜藝節目錄製的時候,她的狀態糟糕得很,貧血、營養不良,原本飽滿的兩腮都凹陷下去了。
可是這樣的她,上鏡才剛剛好。
節目組希望把她打造成天才少女,外形要突出「青春校園氣息」。化妝師將她本身偏成熟的五官畫得幼態,用厚重的底妝遮住了痘印。服裝師眼中的「校服」不是肥大的運動裝,而是裙子超短的水手服。
就這樣青澀的金露玫站在了舞台中央。
她終於有理由請假了,請長長的假,逃離那個充滿羞辱和痛苦的校園和家。
行李箱打開,酒店行李箱關上,飛機。
金露玫開始了舞台與舞台之間的漂泊。
出道後很長的時間裡,她的形象都和清純、學生有關,可忙著用她賺錢的公司似乎忘記了她還是個學生,繁忙的行程沒有給她留有再次踏入校園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