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吟哦兩聲,不知是不是酒還沒醒。
家丁遠遠地請示郡主鳳棲:「娘子,怎麼處?拖到林子裡麼?」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鳥鳴、蟲吟,以及隱隱的狼嚎從密林間傳出來。
鳳棲今日動了惻隱之心,說:「拖林子裡,明日大概就剩一堆白骨了。想法子把他弄醒,叫他趕緊地滾吧。」
家丁應了一聲,又踢了那人兩腳,聽他只是呻。吟,卻不起身,於是解下腰間水囊,把涼水對那人兜頭一澆。
那人喃喃地似乎在說什麼,家丁用鞭杆敲了他兩下,湊過去聽了一會兒,然後疾步到鳳棲車前,單膝點地匯報導:「娘子,這個人好像受傷了,半暈著,嘴裡一直在說:危險……這條路危險,其他話問了也沒反應。」
鳳棲在車裡聽著,眉頭蹙著,一會兒說:「真的假的呀?把他拖到裝箱籠的車上捆著,餵點涼水弄醒了,然後著人問話,若是匪類,只管打著問。到京師之後,直接送到府尹那裡,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家丁們拖人,捆成粽子似的抬著。
抬過鳳棲的車旁,鳳棲從綃紗的車窗簾里看了那人一眼。
看不清眉目,只覺得是挺修長的身子。身上飄傳來松煙冰片的氣息,夾雜著一些血腥味。鳳棲不由看地面,天色已經暗下來,到處黑沉沉的,黑沉沉的泥地面上有星星點點的光。
鳳棲放下窗簾,等聽見後車的馬也套好了,方始對溶月說:「這個人確實受傷了。」
溶月quot啊?」了一聲然後說:「不錯呢,剛剛小乙也這麼說。」
鳳棲斜瞥了她一眼說:「我不是因為小乙他這麼說,是我聞見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她回憶著那松煙冰片的氣味,緩緩有道:「應該是個讀書人吧……好像是太學裡常用的墨錠。」
溶月笑道:「娘子靈敏,奴是一點都沒聞見墨錠氣味。就是覺得這林子裡有點青腐氣。」
鳳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林子裡是有青草、蘑菇、野花各色的氣息,雨後的泥土傳來土腥味。這樣自然的味道即便算不上好聞,也叫人無法生厭。但剛剛那個人身上飄散過去的血腥氣,卻令她心悸。
馬車奔馳起來,她的心臟還在「撲通撲通」亂跳,腦子裡一陣一陣亂想,一會兒是生母何氏的愁容,一會兒是父親晉王的慈相,一會兒又是嫡母周氏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但這些不足以讓她心亂,她還腦子裡一直盤旋的是那日在晉王府、父親花廳前路過時,緊閉的窗戶里飄來的一絲半絲嘆息和父親的話:「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北盧自顧不暇,靺鞨野心昭然,朝中卻喚我回京,豈止是為大哥兒!……」
…………
「加快些!」她對御夫喊,quot儘早進京。」
御夫嘟嘟囔囔:「已經夠快了!再快,回頭又要喊『顛簸,又是我吃掛落……」
沒好氣地揚鞭一甩,喊:「畜生,快著些!」
最後一絲光在林間隱去。
剛過朔日,新月隱微,霧氣騰起在叢林間,黑黝黝的;狼嚎猿嘯此起彼伏,似若有些幽綠的光點聚攏起來。
溶月嚇壞了,不自覺地貼近了鳳棲。
而鳳棲不自覺地躲開了些,不願意被觸碰到。
溶月喃喃說:「娘子,點些燈和炬吧,不僅照見路,也防著野獸奔襲過來。真有狼或虎,只怕我們這裡的人也不夠它們吃……」
鳳棲點點頭。
從頭車,到後面幾輛,都點上了羊角防風燈;騎行的家丁手裡舉著火炬,明晃晃地照路。
叢林裡仿佛也瞬間安靜了許多,那些幽綠的光似乎散開了,狼嚎猿嘯也遠去了。光照在林間的霧裡,霧被撕開,林子一層一層的,不斷隨著光影變幻著形象,讓鳳棲想起了母親帶她去上香的時候,看見後殿裡的十八羅漢,金身剝落之後,也是這樣黑沉沉的各有姿態,黑洞洞的雙眸只盯著人看……
突然,後頭又有動靜。
誰壓著喉嚨喊:「不要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