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杞默默地低了頭,好一會兒才說:「爹爹此舉,太欠考慮。」
鳳棲立刻回眸看了他一眼。
他不敢對視妹妹的目光,頭越發低了,聲音也越發低了:「不錯,溫凌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拔除幽州這座『南京』,接著往北盧的西京方向乘勝追擊,可以痛打落水狗,報了當年北盧與靺鞨的世仇他是個堅忍的人,不會讓任何事情左右他最重要的目標。所以爹爹判斷他不會立刻因為一個女人而和大梁翻臉,應該是對的。」
「但是,」他很快又轉折,依然不敢看著鳳棲,「靺鞨勢如破竹的架勢,我覺得他拿下幽州不需要很久。等得到大梁的歲幣和補給,他的大軍更是如虎添翼,只怕他大勝北盧之時,也就是與我們翻臉轉戈的時候。我覺得爹爹的想法能保得妹妹一時,卻保不住長久,更把國家拉入失諾的危機里。冒這險,實在是太自私了。」
鳳棲尖銳地說:「所以哥哥並不打算偷梁換柱,拿何娉娉來換我和親?因為你不敢。」
鳳杞嚅囁說:「不是我不敢……」
「你們都不敢。」鳳棲冷笑,「是呵,用女人換土地,用歲幣換土地,雖然沒臉,但只要史官生花妙筆一寫,亦是官家收復故土的煌煌偉業。所以這裡頭怎麼能出岔子?再說,我雖然是妹妹,哪裡比得過你心愛的人?」
鳳杞在她拂袖要離開的時候拉住了她,哀求地說:「妹妹,我不是為了娉娉捨棄了你,我是真覺得爹爹太冒險了,而且是以千秋萬代的臭名來冒險,不值得。」
鳳棲只覺得好笑:「行吧,現在我也只有聽從哥哥的。其實我也不那麼怕。溫凌是副梟雄的模樣,本來就強過大梁的那些急功近利的懦夫,我也不覺得委屈。」
「妹妹!」
「哥哥,我不是說你。」她回頭笑笑,「或許,是說『你們』。」
晚上,一河星斗,鳳棲在樓船自己住的那間艙里,聽見何娉娉彈琵琶的聲音,幽咽的《昭君出塞曲》,像是在嘲弄她,俄而還有哥哥的嘆息聲和何娉娉的勸解聲。
鳳棲苦笑著想,果然世間喜樂各不由人。
等她解衣打算入睡時,倒又聽見門響,溶月已經困得不行了,頓時惱了,嘀咕聲也挺響的:「大晚上的,又有什麼事?!」到門邊問:「誰呀?」
何娉娉的聲音傳來:「是我。」
溶月冷笑道:「如今是誰都能在郡主面前『你你我我』的了,規矩真是越發稀鬆平常了!」
「開門吧。」鳳棲把脫了半截的褙子又穿了回去。
何娉娉還捧著琵琶,進門深深蹲了個萬福,目光依然鋒利,但話語很柔和:「打擾郡主清眠了。」
「不妨事。」鳳棲說,「你剛才那曲《昭君出塞》,彈得挺不錯,節奏嫻熟如滾珠一般,歡喜勁兒很足。」
《昭君出塞》是悲曲,影射到現在的情景,更應該是悲曲。
何娉娉看了她一眼,沒接她這譏刺的話茬兒,而是說:「太子與我說了。」
「哦。」鳳棲冷冷淡淡的,「還有什麼事兒嗎?」
何娉娉說:「他是向我賣好兒,我曉得,我沒有領他這個情。」
鳳棲不由嗤笑:「你領不領他的情,為什麼要對我說?期望著我來求你麼?不必了,我不怕去靺鞨,不怕嫁給冀王。我之宏願,就是折衝樽俎,像古來那些和親的公主一樣為國效命。」舒茨
這個謊撒得有點虧心,鳳棲的小心臟倏忽跳得快了些。
何娉娉果然笑了:「不錯,燕國公主確實有宏願。不過,和親公主那麼多,有王昭君、文成公主那樣受到敬重和寵愛的,也有解憂公主那樣顛沛流離的,還有宜芳公主、靜樂公主那樣被胡人夫君殺了祭天的。」
大概自己也知道這話不吉利,轉而賠笑說:「我只是說,人不同命。」
鳳棲既生氣,又暗自想:這何娉娉,倒也不是尋常歌伎,不是只懂得歌舞彈唱和逢迎男人的,有幾分見識和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