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亦抬頭說:「不錯,好容易到了城裡,安定下來,我可不能再像行軍時那麼馬虎了。」
溫凌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心中的躁怒,說:「那你動作快一些,先上膏澤,再泡手,最後清香灰。」
溶月執拗地說:「不,要先清灰,火已經過了,香餅子燎焦了就會有苦味。」
溫凌忍不住說:「哪裡有苦味?」
溶月說:「現在沒有,再不清理就有了。」
揭開香爐看了看炭火的狀態。
「快些!磨磨蹭蹭的!」
溶月拿一把精緻的銀制小鏟正在看裡面埋著的炭火,聽他一聲,手一抖,香灰撒出了一些。
鳳棲眼波橫她:「毛毛躁躁做什麼?香之道,在『即將無限意,寓此一炷煙』,急如猴猱,豈能品鑑?」
指桑罵槐,說得溫凌不好意思皺眉,只能過了一會兒顧左右而言他:「你那茶,怎麼自顧自就喝了?我的那份呢?」
鳳棲捧杯盞說:「我這裡沒有奶茶。」
溫凌不快:「我也能喝團茶,你不曉得麼?當年在汴京你家裡,不是喝了你親手點的茶?」
鳳棲冷笑:「你不是嫌不好喝?」
溫凌解釋道:「那時候,不習慣南邊的飲饌,另當別論;後來,我不是一直誇你的茶麼?」
鳳棲不大情願似的給他倒了一盞茶。
溫凌心裡有點氣,但又沒脾氣,垂頭嗅這茶香,心裡漸次平靜了,啜了一口,感受那清芬。而後看溶月慢慢清理香灰的模樣,也覺得雅致起來。
他說:「真是,不知你們怎麼有這些閒心。」
鳳棲說:「這算什麼?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總得有無益之事來打發有涯之生。我們的閒情逸緻遠不止這些。」
她帶著笑意,終於肯正眼看他:「你覺得這些享受是不是適意眼耳口鼻均有的適意?」
她大袖一揮,換了個坐姿,衣袖間的香氣裊裊散開。
溫凌周身一軟,但很快鎮定心神,暗自惕厲:不錯,太舒服了!這大概就是南梁美人計的精髓了!美人消磨他的意志,這些南梁靡靡的享樂也會消磨他的意志。
但他豈可被消磨掉英雄志?!現在雖拿下了應州城,但獲取雲州、捉拿北盧皇帝依然毫無頭緒,他內憂外患,背後弟弟還虎視眈眈,前頭的大錯若無大功來抵消,只怕自己都岌岌可危。他如何能在她的溫柔鄉里消磨英雄志?!這是要他的命的!
溫凌「呼」地站起來,笑容已經一如既往的冷硬起來:「不錯,是適意。不過我享用不起。」
他看著溶月手中的香爐:那麼精緻的天青鈞窯瓷,隱然的莬絲紋,裝飾的瓷環像玉琢般精巧玲瓏;香灰雪白,香餅配伍得當,連鏟香灰的小鏟都是純銀鏨花的這是怎樣的奢靡!他簡直想把這些物事丟到窗外砸爛!
但看那半趺坐在矮榻上的精緻人兒,一樣如玉琢似的纖麗精緻,披帛上的暗花上隱著點點的金線,領口繡著與外衫同色的細巧紫藤蘿,牙梳雕著彩雲出岫、嵌著小粒的珍珠與紫晶……這些靡麗的東西與她相配,與她的故國相配,他又覺得無法動手扔掉她一切的靡麗的東西了。
唯只能自我克制而已。
溫凌有些尷尬地摁著身邊的高案,說:「我今日,只是來問問你……缺東西不缺?」
鳳棲回答:「不缺。」
溫凌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遏制腹中洶湧澎湃的熱流,牙關咬得下頜骨都繃硬了,終於又說:「不缺就好。」
轉身掀開門帘出去了。
溶月看著男人的背影,悄然從窗欞往外看,好一會兒說:「出了院門了!要不要把門閂上?不過閂上也扛不住他一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