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桐笑了起來:「不錯呢,你說怎麼辦?」
鳳棲看傻子一樣看看他:「你問我?你在并州,是怎麼辦的?」
「我在并州……」他好像在回憶,還帶著笑意,「隨著官差押解到了地方,先關入牢房,和一群五大三粗的罪囚一起呆了三天,吃了三天臭水餿飯,閒著互相聊天,才曉得所謂的『罪囚』,十之六七是抗稅的農人、販了些私鹽的小賈、活不下去所以落草為寇的小嘍囉……我這樣以文字得罪上司的,也有個把。一片『治世』,便是這樣的幽暗底色構成的。」
「都預備好了脊樑準備挨頓杖打,臨行刑前,有人叫住了行刑手,說:『這個人是晉王寫信拜託曹將軍照應的,又是個書生,就免了他一頓殺威棒吧。』於是單獨提溜我到一邊,叫我寫了幾個字給他們看看,於是後來就主要廂軍營里做些抄抄寫寫的事。」
他對鳳棲拱拱手:「對了,應當多謝!」
鳳棲轉身避開了他的禮,然後聽他繼續說。
「抄抄寫寫實在太容易,而我呢,大概從來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吧?覺得肚子裡寡了油水,充軍又沒有帶多少錢來,只能想辦法自己掙。寫了幾首歪詩破詞,倒入了三教九流的眼,在并州教坊間傳唱開,掙了點羌笛琵琶的辛苦錢,換了幾頓酒肉吃。」
「閒來就跟著其他廂軍一起出操。他們練得有氣無力,我吃飽了酒肉,就能練得認真些。畢竟都充軍了,哪曉得哪天會見真章、上沙場,練的可是保命的功夫。」
怪不得身手不錯,不算力大無窮,但矯健而穩准狠,頗有一番巧勁。
「再然後,」他聳聳肩,一臉無所謂般,「楚館秦樓之名,傳揚到并州之上,人道是有個犯過前來的無行文人,會吟詩填詞。有幸在青樓見到曹將軍一面,他由侮慢而漸漸將高某引以為知己,也算是我的意外之獲。充軍之人,不敢奢望什麼,在需要的時候能報效國家,就是我的心愿了。」
「但是現在,我總不可能再寫點詩詞歌賦的去投奔馬靖先吧?」他說,「忻州城門口,馬靖先帶著二十幾輛大車『出巡』,已經是盡人皆知,呵呵,忻州軍心民心渙散,也是必然的了。」
「那……」鳳棲有些疑惑,「你總有計劃吧?」
高雲桐看了看她,又環顧了自己的兄弟,然後蘸了些酒液,在木桌上畫了忻州的城防圖:「忻州城防和糧草尚不如應州,眾人一心的話,或許能扛兩個月吧?關鍵還是要朝廷的救援朝廷若失了忻州,并州就孤立了,若占領了并州,太行八陘這樣的天險也等於對外敵毫無作用,反倒鉗制了自己。只盼著溫凌並不那麼瞭然我國的山河地理,不然他要是和晉地死磕下去,我大梁就不堪設想了。」
他最後說:「我明天無論如何要去闖一闖刺史的衙門,勸馬靖先要鼓舞士氣、團結民心,能扛久一點,得到朝廷增援的機會就大一點。」
鳳棲欲言又止,在高雲桐凝注她的時候,還是說:「我的想法,明兒等你從刺史衙門回來的時候再看吧。」
第二天大早,鳳棲就聽見客棧里高雲桐那一間的動靜。
她推了推溶月:「起床吧,我也要和他們一起去刺史衙門口看看情況。」
溶月睡得迷迷糊糊的:「到刺史衙門口?也好,亮明身份,讓刺史想辦法送你回咱們晉王府去……」
「你還在做大頭夢呢!」鳳棲又好氣又好笑,又推了推她,「外頭溫凌的軍隊包圍著,刺史的人大概率打不過,一出忻州正好給溫凌抓個正著。你猜他會用什麼酷刑來處置我們倆?」
溶月頓時嚇醒了,豎起來揉揉眼睛:「娘子你說什麼?」
鳳棲道:「起床吧,高雲桐他們今天要去刺史府商量禦敵的主意,我們也跟過去瞧瞧情況。」
洗漱出門,見高雲桐又換了一身裝扮。
這次妥妥的像個讀書人了,淺碧色細布直裰,領口露出白苧麻的內襖。青羅幞頭,襯著洗乾淨的臉,若是垂眸,只覺得是個肅穆方正的青年書生;但他只一抬眼,味道又不一樣了,眸子中若有勁光,鋒芒畢露,若是再帶一點笑意,好像又變得狂放了。
鳳棲覺得,他要是穿上溫凌的那一身鎧甲,指不定就是一員儒將了。
他叉手道:「郡主也是要出去?」
鳳棲「噓」了一聲,低聲道:「這裡能這麼稱呼?」
「那」
「我在家行四。」
「四娘子。」他琢磨似的說了一聲,又笑道,「我這麼叫,好像有些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