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溫凌剛柔聲說完,就覺得自己怎麼犯這樣的糊塗。
他緊趕著又道:「不是叫生氣,只是怨她不明事理。」
怨了無數次,覺得她明明那麼聰明,怎麼偏偏就不理會他的心意?
鳳楊低聲道:「母親常說,女兒家雖以相夫教子為畢生最要緊之事,但也不可忘記相夫教子也可能是折衝樽俎的大事。她不明事理,只能怪爹爹一直太寵愛何氏和亭娘了。大王……若念及我妹妹,哪怕她惹了您生氣,可否不要怪罪在汴京城內的百姓身上?」
溫凌一愣:「你自身尚且難保,還為城內不相干的人說話?」
鳳楊說:「妹妹在天之靈若能顧念如今汴京的慘況,大概亦會後悔不能出嫁從夫,叫大王為她生氣了。」
溫凌陷入久久的沉默里,鳳楊緊張得心仿佛一直堵在嗓子眼,終於聽見他說:「睡吧,不早了。」翻了個身。
他很久都沒有睡著,幻想著鳳楊剛剛說的鳳棲小時候的模樣,雖不能親見,已經感覺到她的驕縱可愛。又幻想,如果她沒有死,沒有從懸崖邊決絕地一跳,他最多也就是薄懲一頓,還是會帶回去好好寵著,那時候,她若說叫他不要屠城,他也許也會聽,她若說叫他在汴梁懷柔,他或許也會考慮考慮。
總是失去才覺得珍貴,這會兒萬千念想也沒有用了,這輩子就只能帶著這遺憾了。
鳳棲和她的爹爹在磁州城困守,很快聽說了汴梁的消息。
官家被俘,且也無一分傲骨,叫寫降表,哭了幾聲宗廟社稷,乖乖就寫了。
汴京大掠三天,之後由溫凌嚴明了軍紀,重新把守住了都城各處,雖也有一些文武官員和百姓自發組織了巷戰,但因為群龍無首,很快就被撲滅了其中有些巷戰,是因為章誼等人怕毀掉了和談,主動派人捉拿「主謀之人」的(1)。汴京城裡血流如河,火焰沖天,原本安居樂業的所有人,都陷入到無邊的苦難里。
還在老家的靺鞨人聽聞先鋒軍取勝,便從他們的南京析津府(就是幽州)不斷增援過來,河北各州府更覺弱勢,基本已經沒有了還手之力寶貴的時機稍縱即逝,之前沒有敢決斷出擊,現在靺鞨北邊援軍已到,呈常山之蛇、首尾呼應之態,想要再切斷溫凌和幹不思深入腹地的軍伍已經來不及了。
隨增援而來的有靺鞨的兩位勃極烈,還有他們最倚重的漢人丞相劉令植。靺鞨自己也料不到:原本是想報復北盧的輕慢和壓迫,結果反倒把結盟的南梁給滅了國。
這樣巨大的勝利該如何瓜分成果?這樣廣闊的土地該如何治理取用?
從來只是部落間合作、聯盟的靺鞨,一點治國經驗也沒有,亟需了解漢人制度的人來協助。
磁州城裡愁雲慘澹,不知道接下來會何去何從。
作為藩王的鳳霈與知府楊泉相對枯坐,半晌都不知道該互相說些什麼。
突然,他們聽見外面傳來隱約的琵琶曲,彈的是講西楚霸王垓下之圍的《十面埋伏》,樂聲遠遠傳來,卻依然能清晰聽出其激烈如兵甲碰擊的聲音,叫人聯想到最後拔劍自刎的項羽,枯坐的兩個人突然生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
「哪個人還有心思彈這曲子?」鳳霈問,「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
楊泉卻知道,扯了個笑說:「應該正是您家燕國公主,這段時光與曹將軍帶來的一個教坊司小姐常常彈琴酬唱,說是要排解心中煩憂。卑職尋思,與其讓她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還不如找些事情打發打發時間,或許就不鬧了。」
「這荒唐的丫頭!」鳳霈不由惱怒,「什麼時候了!怎麼還和教坊司女子混在一起?!」
楊泉說:「唉,如今哪個心裡不悲?總要有排解的法門。再說,那教坊女子想必是要從良的,曹將軍特為不讓她流落在磁州的教坊里,而單獨給她立了一個門戶。」
鳳霈只覺得這些大事小事,怎麼自己全不知道!臉色便又難看起來,「呵呵」冷笑了幾聲,也不多話。
倒是楊泉又嘆息一聲,說:「聽說如今割地勢不能免,估計很快就要命令河北各州府解甲歸順了。聖諭無法不從,你我都是亡國奴了,還不知能活下去幾天。今日有幾首曲子聽聽,也不枉人間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