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軍械庫里的雲梯車、壕橋、鵝車洞子等上面被潑了火油,鉚釘關節處塞上火藥罐子,隨著火焰燃起,火藥罐子炸開,鉚釘關節炸碎,而繃著油牛皮的軍械木架子都熊熊燃燒起來。
黑衣而赭黃袖帶的人里,響起一聲尖銳的呼哨,接著是四面呼應的幾聲,在喊著「救火」「敵人來了」的諸多雜亂的靺鞨語中,也高出一個調,非常地清晰。
而山岡上亦如螢蟲一般,幾點焰火飛上半空,又迅疾炸散開,宛如天空中綻放著金色的長瓣菊。
黑衣黑甲的義軍訓練有素,都知道這是高雲桐定下的表示「撤退」的雙重信號。於是都不戀戰,在馬隊的鋒芒掩護下,又是一番切瓜砍菜,退出了靺鞨駐軍的網城,迅速撤離。
駐紮軍隊的網城很大,缺點也就是呼應困難。
準確攻襲軍械庫的這支隊伍如一支單刀,直接插入網城的心臟。
另一片在屯糧處的卻只是虛晃一槍,惹得靺鞨軍分兵不及,在半夜睡得正香的時候被他們素來看不起的孱弱南梁軍燒殺得損失慘重。
高雲桐等百餘人靠著黑夜和葦叢、樹林的掩護,很快撤到了周圍的山岡靺鞨軍亂得一鍋粥一樣,只派了少部分人追擊,不熟悉地形,更不敢追了,只能遠遠虛放了一些箭鏃就退了。
高雲桐上了山,大喘著氣,撫著胸笑道:「這一場打得實在太爽利了!」
裹著黑色斗篷的鳳棲正在山頂等候著,此刻擰開一隻皮水囊,嗔怪地說:「平地上要逃命,不能不快跑,這裡他們還敢追麼?跑得喘成這樣!」
高雲桐接過皮水囊大大地喝了幾口水和粗魯漢子似的,喝得那水嘩嘩順著嘴角下巴往下流到衣襟上,然後一抹嘴,笑得頰邊酒窩在微弱星光里都熠熠可見。
「興奮著呢!這點路不算什麼!」
鳳棲低聲道:「你這漢子,倒也忘了自己讀書人出身?」
高雲桐笑道:「我本來就是讀書人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異類。」
旁邊與他同樣興奮的耿大哥起鬨道:「哎喲,我也渴了,可惜沒人疼啊……」
鳳棲回頭笑道:「水都給各位準備好了!管夠!還帶了兩簍子煎餅,大家花了好大力氣,趕緊補充點,再下山回寨子去。」
大家一哄而上撕了餅,就著水囊里的涼白開,看著山下靺鞨網城裡的沖天大火,看著下面呼喊「救火」的嘈雜,看得開心不已,宛如是元宵節看燈看焰火,心裡都熱鬧起來。
鳳棲收拾著放完了的焰火,時不時也偏過頭隨著一群男人看山下。
火光很遙遠,她的臉只落在星光里,帶著驕傲的笑意。
突然覺得有人在看她,眼兒一偏就見到熟悉的目光。
她嗔怪說:「你看我幹嘛,山下軍庫並沒有燒完呢。」
高雲桐低聲笑道:「我們幾百人,攻襲他成千上萬人的軍營,也就是靠奇襲噁心噁心他們,要全面贏這萬人大軍,除非做夢。」
「那你看看、想想,下次怎麼讓他們更噁心。」
他笑道:「這會兒我這麼開心,為什麼要想『噁心』的事?」
「那你想什麼?」
「剛剛上山的時候,我為什麼跑這麼快呢?你猜。」
鳳棲不用猜,心裡想:看你又怎麼和我油嘴滑舌!
斜乜過去:「猜不著。」
他當然是想說一場小勝,得虧她在山岡上的協作,贏得之後忽生想念,特別特別想馬上見到她。
但說出來是:
「那一瞬間啊,就像元宵節里看花燈,心思卻在人不在燈。也就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