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桐含笑目送宋夫人離開,才扭頭看向宋綱,擔憂地問:「老師,怎麼,如今汴梁對北邊戰事並不很熱心,是麼?」
宋綱含淚點點頭,嘴角一陣哆嗦,才聽得他長嘆一聲:「各種扯皮,卻不做實事。我上書官家,官家也只能手一攤,說剛剛接手晉王的爛攤子,人事還沒有擺平,叫我稍安勿躁。我心裡卻想,北邊難得打了兩場勝仗,正是乘勝追擊的最好時候,應該儘快把糧草、軍械準備好,儘早給北邊送去。不然過了夏,等到靺鞨秋草黃、馬匹壯,不再害怕炎熱了,又是要妥妥的苦戰了。其他人不力,我只能儘自己的所能,能為你們北軍多置辦一點就多置辦一點。」
高雲桐握著宋綱顫抖的手,好半晌才說:「老師,有沒有可能……不力的不是群臣,而是……」
宋綱看著他,問:「你說官家?」
高雲桐咽了口唾沫,看著宋綱瞪圓的眼,好容易才說:「實話說,晉王登基的時候,我也曾查看過他處政,晉王雖然說是在戰敗時被城下之盟催逼上位的,但並非一味地做靺鞨的傀儡靺鞨後來對付他,也正是因為他不肯聽話這一點。而當時的朝中,他很費力地清理了一番,留下在中樞任用的,都是肯戰、肯乾的人。為的就是臥薪嘗膽,尋求反戈一擊的機會。」
宋綱面色肅穆到發黑,一字一字很重地說:「高雲桐,你這是背君!」
高雲桐張了張嘴,終於沉痛地喊了聲「老師!」
宋綱卻道:「我這幾十年官場生涯,難道竟不知識人之道?!九大王的紈絝懦弱天下皆知,養出來的兒子也是一般模樣!在東宮時鬧出了多少笑話,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鬼樣子,天下皆知,是天下的笑柄啊!」
跟執拗的人說話,很難板正他的固執己見。
但高雲桐還是努力嘗試了一下:「但是,九大王心底是正的,廢太子鳳杞也是。」
「那有什麼用?!現在這樣的時候,無能就是罪過!」宋綱臉板得死死的,「再說,如今這位官家心哪裡不正?」
高雲桐沒有證據,只有「感覺」,可惜「感覺」不能當做證據,更無法說服宋綱。
新君鳳震喊得滿世界都知道他要和靺鞨開戰,但實際卻並無作為,只有在前線的高雲桐、曹錚等人會明白這樣拖延會帶來的嚴重問題。但當不得會哭的娃兒有奶吃,會造勢的人也更得民心說是「試玉需燒七日滿」,這樣危難存亡的時候,誰又能等?
高雲桐只能道:「宋相公,前線軍民在餓肚子、在吃苦,請恕我情急之下的冒犯之言。」
宋綱這才緩和過臉色,點點頭說:「我能理解。你也不用著急,聽說現在靺鞨並未開戰,事緩則圓,可以先儲備糧草,打造軍械,修築工事,準備與他們慢慢耗著。」
高雲桐又道:「不知晉王如今怎樣了?」
宋綱說:「加恩還住在晉王府邸里,王樞及晉王嫡長女陪同一起住,全家整整齊齊的、安安靜靜的。官家給的待遇也超越一般的郡王,僮僕守衛就安排了一百來人,吃食衣衫皆由宮中供給,只要晉王不生非分之想,安安生生一輩子是沒問題的。」
「學生……能不能去見一見他?」
「你見他去做什麼?」
高雲桐撒了個謊:「晉王之女曾經奉給靺鞨冀王和親,聽說未能合卺就在逃亡中殞命了,冀王頗以此為大恨。現在河東傳出一句傳言,道是晉王女沒有死,而冀王頗欲捉拿此女,學生尋思若真有此事,此女或許在冀王身邊得到了什麼軍戎消息?所以想請教晉王。」
宋綱說:「此女倒是烈性的,但晉王出宮時搜檢過,身邊沒有那位燕國公主的身影。我覺得區區一女,不過在冀王后院操持井臼的婦道人家,又能有什麼軍戎消息?」
但想了想又說:「也好,你去見一見晉王,也勸勸他看開些,兄弟之間不需要搞得如此仇讎一般。若是能從他那兒打聽到燕國公主的消息就更好了。」
最後說:「晉王大約很恨我,我也顧不得他。但……你也替我說一句抱歉吧。」
站了隊,就總會有對不起人的時候。
宋綱一直堅毅的面容此刻真有些微的愧疚,高雲桐心想:若是我必不站鳳震,將來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愧疚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