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古爍今的想法,只怕也空前絕後!
讓寒門學子入仕,已能預見王丞相為首的那班老臣會如何反對,遑論女子參加策考,遑論女子入朝為官!
謝瀾安心中有一盤棋,朝野風雲變幻,這每一著手筋也要隨之改易。對於這個深埋於心的念頭,她尚在斟酌如何布局,可就在這時,遇見了百里歸月這個奇兵。
如水得魚,魚擺尾,這潭水便活了一半。
看,謝瀾安想,連上天都願饒她一子。
「剿匪一戰,我會上報陛下抽調的是郡縣之兵,以免陛下多心,所以還得勞煩阿舅替我粉飾一二。」
還在籌劃的事,謝瀾安沒有與阿舅多說,想起另一事,同阮厚雄打商量。
阮厚雄知道瀾安心思深,沒有追問,滿口答應。
謝瀾安想了想:「還有,胤奚的梟敵首功,也壓住別上報了。」
阮厚雄意外地噫了聲,一琢磨,明白了其中緣故。瀾安這是對那臭小子精雕細琢,用心深遠啊,歷練歸歷練,卻不願他木秀於林被人盯上,過早折了鋒芒。
他帶著酸溜溜的口吻逗她:「男兒少有不戀功名的,壓功不報,就不怕那小子有想法?」
有想法?謝瀾安失笑,她倒情願讓小郎君來她跟前鬧一鬧。自從那一刀後,胤奚回來便開始躲著她,往常恨不能整日黏過來的身影,最近卻消停得讓她不適應。
莫名其妙。
傍晚謝瀾安提著那三壇酒,推開西廂房的門。
胤奚正幫外院主簿們核對一縣田契,屋內燃著沉水香,他正襟跽坐,乾淨的白棉衣袖垂委在几案下,搦管在手,腕骨清雋而冷瘦。
一道尚未全消的箭疤留在他手腕上,淺粉顏色,卻極猙獰,為這看上去弱質文雅的白衣郎君,添了一筆凜冽禁忌的味道。
他聽聲抬眼,夕光落進瞳眸。
看清謝瀾安的臉,一頓,眉眼逸出一抹無辜的純情。
「女郎怎麼來了?」
他提著筆,挑起的桃花眼一味看她,任由滾圓的墨珠從毫端滴落。
嗒地一聲,麻紙舔透墨痕。
謝瀾安喉嚨微滾,重重將酒罈放在案上。
「之前說過要練你酒量,養傷這些日子耽擱了。如今傷口好了,喝。」
等喝醉了,她審他什麼,他都會乖乖回答。
第70章
胤奚看了看那泥封的酒罈, 沒說旁的話,不緊不慢地擱下筆,蓋好硯盒, 將文書整理好摞在一旁。而後手指握著袖管向上卷了兩折, 這才掀開酒封, 就著壇口嘗了一口, 低頭說:「女郎想問什麼, 不用這樣, 我也會知無不言的。」
謝瀾安一聽就笑了,「知道我要審你?」
他也知道自己醉後黏黏糊糊,問什麼答什麼,嘖,所以這機靈鬼該不會是故意躲著她,一直在等她找上門來吧?
「為什麼要審,我的心裡話,一向對女郎坦誠相待。」
一聽這信口拈來的腔調,就還是不老實。謝瀾安隔空點了下他抹蜜似的嘴, 又指指酒罈,抖袍在几案對面坐下。
目光一轉, 抽出壓在冊簿底下的幾幅行草, 拿在手上檢查。
她明擺著灌酒來了, 胤奚唇角抿動了一下, 乖乖捧起酒罈, 就壇飲酒。
謝瀾安餘光輕瞟,只見他微仰的喉結一咽一滾,不是那種嗜酒為命的武夫的喝法,而是款洽從容的, 帶有幾分光霽的文氣。
然而舉著五斤重的瓷罈子,他的手背不可避免浮出青筋,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肌肉勻亭,便又彰顯一股斂而不發的疏狂意味。
——這樣的人若生在謝家……
自小錦繡堆里來去,大抵也是個不輸謝豐年的明恣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