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綺薇告訴她,其實宋敘當初肯站出來並不全是為了她:下一個學期那個德語教授就要去教他那一班了,而他也只是習慣在事情發生前就把一切可能出現的不好的苗頭都提前扼殺掉罷了。
也就是說即便沒有祝綺薇,宋敘也會做這樣的事。
只是恰好是她,在高中跟他有過一段戀情,又在彼時逢難。
那三年,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恩愛至極、宋敘愛她愛得不可自拔,但只有祝綺薇清晰地知道,他只是為他自己。
「你肯定不能理解,在所有人都陷在你們英勇甜蜜的愛情故事裡時,只有她一個人是清醒的。一個正常人住進精神病院的感覺有多絕望,恐怕沒幾個人能明白。如果當時不是實在無人可說,她一定不會同我說這些。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在潛在的情敵面前承認男友並不愛自己的真相。」
鍾毓當年有多羨慕祝綺薇,後來就有多同情她——她深愛著那個把她從宿舍裡帶出來的少年,可又明白握著獎章的宋敘最愛的並不是她。她爭取過,也嘗試過。她為他做一切自己能做的改變,試圖提升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直到後來走投無路才終於看開,不管她怎麼變,宋敘也永遠不會變。
「當年她提出結婚,她知道你會選擇事業,她也並沒說不許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嗎?她只是想證明,證明那三年裡她所做的一切換得了你一點點的感動,而你願意為這一點點的感動調換了一下事業和婚姻在你心裡的順序。你呢?你是怎麼做的?」
燈火通明的室內,悠揚樂聲不絕於耳,精緻的杯碟碗盞在璀璨的光線下析出迷人的光澤。
宋敘冷雋的臉和淡漠的氣質天生適配這樣高級的場合,儘管他的神情變得越來越暗,狹長的眸子裡連一絲光也看不見了,鍾毓依然著迷地欣賞著他的陰翳。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她始終認為他最迷人的地方就是這種頂級的自私。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在不傷害周圍人的前提下,宋敘將這句話做到了極致。
沉默半晌。
他說:「她從沒和我說過這些。」
從開始到結束,祝綺薇從沒表現出一絲不安或懷疑。如果他知道她是這樣想的,他會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鍾毓失笑,也不知是笑他到現在還是這麼冷漠,還是笑祝綺薇和自己。她們一個花了三年才看清這個男人,一個到現在還心存幻想。
「怎麼說呢?她要怎麼告訴你:宋敘,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你這樣無所畏懼,感情也不是你想的那麼理所當然。她有她的自尊,你有你的固執,她不會拿尊嚴逼你就範,你也不會為她改變你的執念。你連先和她結婚的這種讓步都做不到,她還怎麼能繼續騙自己你愛她?」
在這一點上鍾毓非常理解祝綺薇,也非常明白為什麼當年她寧願選擇一個樣樣都不如宋敘的小開也不願意再繼續和他耗下去。
當想像中的愛情幻滅到連一絲溫情都不剩的時候,她只能先抓緊一根被愛的繩索,不管這繩索結不結束、會帶她去哪,她都只想先脫離宋敘再說。
那種萬箭穿心的痛他根本不能體會。
鍾毓深呼吸一口氣,為祝綺薇的解脫也為自己終於決定不再對他抱有幻想,她看著宋敘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優越面孔,語帶輕鬆笑意,「現在好了,這些都過去了,祝綺薇找到了她的幸福,她老公很愛她,想必你也聽說她已經三胎了吧。」
宋敘不知道。
分手後祝綺薇拉黑了所有他的聯繫方式,他也並沒刻意去留意過什麼。一別十年,她的消息他早已無從得知。
「好吧。總之宋敘,你要記得一句話。」
「風水輪轉。等有一天你在另一個人身上明白了祝綺薇的感受,希望你還記得你還欠她一個道歉。」
「我祝你早點遇到這個人。」
宋敘皺眉。
這是祝福嗎,聽起來更像詛咒。
鍾毓明天一早的飛機,今晚還要回去清行李。
他們一起下了電梯,分開前宋敘主動說要送她。
鍾毓說不用,她自己叫車就好。
她笑著說:「怎麼,我要走了你才發現自己愛上我了?」
宋敘眉尾微挑,直說:「還有個問題你沒回答我。」
「什麼問題?」
怎麼才算愛上一個人?
鍾毓在寒風裡裹緊圍巾,頓了頓說:「對你來說,想她比想自己多的時候,應該就是愛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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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她比想自己多。
這句話在鍾毓走後許久都還在宋敘耳邊縈繞。
下雨了。
秋雨一場涼過一場。
他站在中展樓下,仰頭,頭頂無盡暗藍的天幕像一片靜止的海,絲絲細雨在街燈的光線下銀針一樣墜。
一根刺進眼尾。
他閉了閉眼,低頭。
拿出手機打給溫白然。
「在哪。」
她說家,頓了頓,問:「你回來了?」
「嗯。」
她說那正好,我想見你。
宋敘說我也是。
電話里的人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