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原來已是夕陽西下之時,殿外澄亮的日光不知何時染了赤紅,像一層又一層火焰,在金瓦朱牆上燃了火,烈烈地燒起來,燒得那幾級灰白的台階上滿是刺目濃稠的紅。
那……是血!
血是從傅行簡的雙腿上湧出的,她只走了這麼短短几步,就已經洇透了他身上層層疊疊的官服。
「瘋了……」她喃喃著,雙目被映得赤紅,「你瘋了嗎!」
「娘娘!」跪在身後的禁軍顫聲道,「傅大人突然搶過屬下佩刀,屬下正欲奪回,可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
皇后驀地將眼睛從那片血跡上抬起,目光在沉寂的暮色中讓所有人都不禁瑟縮,恨不得將身體伏到最低,「若本宮今後聽到有人議論今日之事,你們幾個包括所有親眷就都不得活命,退下!」
宮人們強壓下驚駭退了出去,皇后輕顫了下雙唇,
「敬年,你親自去太醫院請宋院判來,不要驚動他人。」
「娘娘,您不能一個人……」
「去。」
偌大的宮殿也不過是轉瞬,就只剩了兩個人和那把靜靜斜在台階上的,仿佛也燃了火的刀,上面一半是殘暉,一半是血。
皇后走下台階,長長的斜影掃過刀鋒,走到在被劇痛折磨而陷入短暫混沌的傅行簡身邊,就這樣在石階上坐了下來。
「你愛阿暄,真的至此嗎。」
她抬起的手其實是顫抖的,收回的目光短暫地觸碰,又快速避開了那兩條被刀鋒刺穿的腿,身上的紅色錦袍明明已經和血幾乎融在了一起,她卻沒有躲開,只是怔怔地看著一側那座大門緊閉的偏殿,聲音裡帶著一絲,幾乎不能被察覺的哽咽,
「我的阿暄是個很乖的孩子,一隻小木兔子,就能蹲在草叢裡玩上一兩個時辰。他聰明,周岱被調離皇宮後,他就把那隻兔子埋在了楸樹下,我問他,說是丟了,卻因為說了謊,在我午憩時跑到床邊悄悄說對不起。
「他心裡其實什麼都清楚,於是在十四歲後與那些公子哥兒們混在一起,日日沾了一身酒氣回宮,不成體統。若是尋常娘親想必早已苦口婆心,可我不能,我想若是他覺得快樂,這樣也好,不是嗎?」皇后眸色幽長,似乎是在問身旁的傅行簡,但卻沒有期待他的回答,
「我隨他去玩,可他遇卻見了你,酒不喝了,朋友也不要了,就每日守在大理寺的門口。他回來時歡喜,我就知是遇著了,若是鬱郁不歡,便是錯過,要是生氣,那想必是聽到了什麼不愛聽的話。直到後來,他忽然連續三日呆在寢殿裡不肯出來,第四天時呆呆地坐在那棵楸樹下一個下午,中間還偷偷哭了好幾次。」皇后淡淡一笑,「他以為我不知道。」
就是那個清晨,已經決定放棄的謝暄卻接到了賜婚的聖旨,他惶恐,無措,不停地念著完了完了,他要恨死我了。
「可他還是高興的,我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怎麼會看不出來,他高興。」霞光亦如血,皇后微微仰起頭迎著,看起來已經平靜,只余眼尾那一抹尤帶潮濕的緋紅,可下一瞬,她眸色轉厲,驀地低下頭直直看進傅行簡已經睜開的,猶在顫抖的眼中,
「你自廢雙腿有什麼用,阿暄能活過來嗎!沒有人可以耐得住沒有希望的孤寂,你以為你能守著一座墳多久?到最後你只會後悔,什麼愛都抵不住被毀一生的恨!」
「娘娘您……」已經沒了血色的雙唇輕輕地開合,「答應了……是嗎……」
他很疼,心被皇后所說的每一個字狠狠揪起,反覆地撕開,可他甚至不敢呼吸,他害怕錯過她口中的,那個還活著的他。
「答應了……是不是……」
他錯過的,悔恨的,不甘的,痛苦的,不必向他人解釋,他會去守著他的蘭時,求他哪怕是逼他來見自己。
他只想說給他一人聽。
嘈雜的腳步聲和驚呼漸漸靠近,
「臣叩見娘娘。」是宋院判驚慌失措的聲音,「這……這怎麼!」
一直到餘光里的這個,與血一樣紅的身影離開,傅行簡只聽到又一遍,如先前一樣冰冷的話,
「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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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好似很長,卻也只不過是從發頂撫下來,待指縫中的發尾倏然滑落的剎那,戛然止在皇后最後一句話里。
傅行簡恍然回神,心跳仿佛重新回到了胸腔里,震耳欲聾。
他忍不住去摸謝暄溫熱的後頸,低頭一寸寸尋到了他的鼻樑上的那顆小痣吻上去,明明是輕輕的,可雙唇觸到他微涼皮膚的一瞬間,胸腔的驟然洶湧讓傅行簡原本輕扶著床沿的手猛地收緊,酸痛的喉吞咽了數次,才忍下了將他抱緊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