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況今天難得略有失態,他三十多歲才有了第一個兒子,順利滿了周歲,自然是喜不自勝。
謝宜瑤拎著酒壺到他面前來敬酒時,謝況也是滿面笑容,把前些天有人跟他打小報告說謝宜瑤在街上和人起了衝突這點小事拋到了腦後。
「阿父。」
「哦?是阿瑤啊……過來,到阿父這裡來……」
謝宜瑤坐在剛才司貴嬪坐的位置上,卻特意隔了一些距離。
「阿父,女兒敬你一杯,也敬容弟和司阿姨一杯。」謝宜瑤邊說,邊灌滿了謝況的空酒杯。
「好!」
謝況又一飲而盡。
見謝況已經醉得有些意識不清了,謝宜瑤清了清嗓子,準備說出她早就打好腹稿的話。
「阿父,我聽說你打算讓阿琬和蕭延離婚……」
聞言,謝況的臉色似乎變了變,語氣卻仍然是隨意的調子:「你也聽說了?」
「是。」
「你是第三、不!第四個來勸朕的了。你們都商量好了是不是?」
謝宜瑤繼續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阿琬和蕭延當年也是阿父指婚的,君無戲言,蕭延既無過錯,無緣無故要讓阿琬改嫁,有損阿父信譽,我也是為阿父著想……」
「換個理由,」謝況倒了倒空酒杯,「這個理由蕭公跟朕用過了。」
看來蕭凱已經找過謝況。
「說到蕭公,阿父若是執意要讓蕭延和阿琬離婚,也是拂了蕭家的面子。若是看中了柳融的才幹,不如直接重用他,何必與本就和皇家有了姻親關係的柳家再聯姻呢,就算要為阿琬另擇夫婿,也該另選一姓……」
「這個道理阿鈺跟朕講過了。」
「說到底,阿琬自己也傾慕蕭郎,二人正是情濃時,若是現在拆散了他們,恐怕等將來柳郎尚公主後,彼此之間也難免心有芥蒂,反而與阿父的意圖相反了。」
謝況一時沉默。
宮人呈上來一碗醒酒湯,謝況喝後清醒了些,良久才說道:「朕前些天幾次三番地駁回你進宮的請求,你是真不懂朕的意思嗎?」
說完苦笑了一下,別開了視線。
謝宜瑤的鬥志被謝況一次次的打斷消磨了許多,她與謝況說的那些話並非沒有道理,但謝況好像完全沒有理解她的打算。
比起上輩子意氣用事闖進宮去直接質問謝況,她這次明明理智了很多,卻好像無濟於事。
事到如今,她只有最後一張底牌了。
謝宜瑤站起身,舉起酒杯,面向謝況道:「阿父,你還記得當年和阿母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嗎?我從小就時常聽你說起,阿母年幼的時候,前朝皇帝就想要納她為皇后,阿母不願意,所以外祖沒有同意。後來阿母又被某個前朝宗室看中,阿母還是不願意,所以外祖又沒有同意。直到阿父上門聘婚,驚才絕艷使阿母傾心,方才結為伉儷。你總還說,多虧了阿母慧眼,才讓你們喜結連理。
「阿母從前也跟我與阿妹們說過,將來結婚一定要找自己喜歡的。如今阿琬不也是如此嗎?你不喜歡蕭延,可是阿琬她喜歡得緊,既然如此,又有何妨呢?父皇這樣做,若阿母泉下有知,不知要怎麼想……」
這實在是謝宜瑤掏心窩子的話,說到情急時,難免落了幾滴淚下來。
她想阿母了,阿母在的話,一定會護著她們的。
所謂底牌,就是到萬不得己的時候才使用的,謝宜瑤本來是不想將袁盼搬出來的,因為她不想利用自己的母親。
但是她也知道謝況聽了她提到袁盼,態度一定會鬆動。
謝宜瑤知道他對袁盼有愧。
果不其然,謝況不僅沒有打斷她的長篇大論,神色都動搖了幾分,在醉酒朦朧之中,他想讓面前這人不要再提亡妻了,轉念想到這是她的女兒,女兒思念母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於是沒有說些什麼。
謝宜瑤剛才落淚時,特地轉過身去,不叫下面的賓客們看見,如今緩過氣來,淚也止住了。
「父皇,女兒們知道如今成了公主,婚姻大事不再只是自己的私事,關乎皇家顏面、社稷安寧。我先前所說的肺腑之言也都並非出於任性胡鬧,而是顧全了大局的。
「我當然明白,阿父現在是一國之君,擔負的責任遠非女兒所能比的,任何決策一定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如果阿父執意認為阿琬改嫁於她、於家、於國都是更好的安排。女兒言盡於此,無論阿父做出何種決斷,我都相信你。」
語畢,謝宜瑤仰頭將滿杯的酒飲盡。
她說完這些混雜著真心與假意的話,等待著謝況的反應。謝宜瑤深知自己年輕時是最愛無理取鬧,從來不會願意好好跟謝況講道理的。她這番話,或許會引起謝況的猜疑。
但她又不得不這麼做。
謝況仰頭看著自己的長女,明明是熟悉的樣貌,卻仿佛變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