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況沉默了。
半晌,他終於道:「朕當年也曾心甘情願為人鞍前馬後,直到走出了一步又一步,才知道掌權的滋味……你當真是最像朕的孩子,跟你相比,阿容都有些遜色了。」
這話分明是在誇讚她,可謝況此言一出,卻感到冰涼的刀刃逼近了自己的脖頸。
他顫顫巍巍地抬頭望向謝宜瑤,只見她眉眼間儘是不屑之情。
「我的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不需要你來置喙。」
謝況閉上了雙眼:「那你這樣興師動眾,到底是要朕做什麼?」
謝宜瑤抬了抬左手,飛鳶便遞過一卷黃紙。
「詔書已經起草完畢,陛下只需奉上玉璽即可。」
謝宜瑤這話說得意氣揚揚,謝況不由自主地睜開了雙眼,他從未見過謝宜瑤這般模樣,一時間愣住了。
謝宜瑤剛出生的時候,就只情願讓袁盼抱,不讓他這個做父親的親近。略微長大點後,倒是會主動貼近自己,因此哪怕她再頑皮,謝況也能好聲好氣地訓她。
後來有了阿琬和阿環,謝況一邊因為連得三女而失望,一邊卻又覺得二女與三女比長女更為貼心和乖巧,對比之下,對謝宜瑤就不免更嚴格起來。
再後來,他和妻子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糟,謝宜瑤每次見到他也總是十分敵視。
袁盼自縊,讓他們的父女關係變得更加詭異。
以前的謝宜瑤再怎麼鬧脾氣,他們之間也還是偶爾會有父女間應當有的溫情時刻,即使是惡意,那也是藉由血緣聯結著的感情。
袁盼死後,謝況感到他和謝宜瑤之間的聯繫仿佛斷裂了一般。但那時正是他建功立業的關鍵時刻,然而每次一見謝宜瑤,他們之間就必然爭吵不斷,因此謝況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長女。
直到他順利登基稱帝,才來得及彌補。
可他不知道的是,覆水難收,同樣可以描述親情。
他不是沒有再見過謝宜瑤的笑容,可閱人極多的謝況怎會看不出她的歡欣背後,始終蘊藏著無盡的怨憤。
謝況還想著,或許時間終會沖淡一切,他們父女還有重歸於好的那天,現在看來,他是等不到了。
謝況腦海中是怎樣千迴百折的思緒,謝宜瑤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覺得有點不耐煩。
「天要亮了,還請陛下快一點。」
不到萬不得已,謝宜瑤還不想就這樣讓自己背上弒父的罵名,若是授人以柄,事情定會難辦許多。
但若是謝況執意不肯,她也不是不能選擇這條路。
想到這裡,謝宜瑤的右手不自覺地微微使了點勁,謝況的衰老鬆弛的皮膚上很快出現一道血痕。
謝況仍有許多話想和謝宜瑤說,但他這下也知道,謝宜瑤是不可能願意聽的了。
他叫了一個內官的名字,幸運的是,他沒有逃跑,也沒有被謝宜瑤的親兵給滅了口。
那小內官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腳底抹了油一樣,立刻去找來了玉璽。
那玉璽被遞到謝況手上,可謝況的雙手早就顫抖不止,一時間沒拿穩,玉璽摔在了地上,磕去了一個角。
「晦氣。」
謝宜瑤的聲音很輕,只有她本人和謝況能聽見這一句感嘆。
謝況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去拾玉璽,模樣很是狼狽。
玉璽掉的地方不遠,可脖子上架著把刀,任是上過刀山下過火海的謝況,也不能不膽戰心驚,生怕有半點差池。
但他又沒有直接往刀上一撞的勇氣——哪怕這其實是他現在的最優解了,這必然能讓謝宜瑤身敗名裂,而不是借著聖意偽裝她的行為舉止。
可他還不想死啊!
第124章 塵埃落定(三) 「貴嬪儘管放心。」……
謝宜瑤走出謝況的寢殿時, 天邊正泛起了魚肚白。
有兵來傳,孫白霓已經就範,宮中再沒有人能阻礙謝宜瑤掌控皇城。而有了謝況的旨意, 她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清除異己, 繼而控制住整個京城。
但謝宜瑤尚未掉以輕心。
白鵠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貴嬪如果執意要跑,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司硯居住的顯陽殿距離皇帝寢殿極近,白鵠知道謝宜瑤格外提防司貴嬪,便親自帶人守著顯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