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騫一時沒說話,垂下眼,煩悶地壓了壓眉心:「阿克爾。」他輕聲喊道。
手下應聲彎腰,卻遲遲沒等到後話,疑惑抬頭,只見江騫雙眼凝視虛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昏暗的燈光在他眉宇間落下陰影,讓他五官更加深刻,神色也愈發叫人難以揣摩,片刻,他視線收回,落在懷裡熟睡的人的臉龐上,搖了搖頭。
「算了,讓醫生多注意吧。」他輕嘆了聲,後半句話像是喃喃自語:「他每次醒過來我都不在身邊。」
阿克爾眉心微動,順著江騫的視線看去,孟緒初正無知無覺地睡在江騫懷裡。
他側臉瘦削,五官柔和鼻樑挺翹,是極其優美含蓄耐人尋味的長相,卻因為過分消瘦和缺乏血色顯出一種冷感。
睡著時尤為沉靜,冷不丁一瞥時,很容易讓人油然而生一股憂慮,擔憂他是否會一睡不醒。
阿克爾想,賽恩斯最近大概一直都被這樣的憂慮困擾。
——兩周前,阿克爾臨時收到一項緊急任務。
他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深夜帶著人和外科醫生朝簡訊上的地址飛奔而去,在通往山酈縣的盤山公路找到了江騫。
山間濃霧密布,黑壓壓的山頭在飄蕩的白霧間,時而露出空洞的輪廓,隨著山谷呼嘯的風聲搖晃。
一排排越野夾著救護車停下,離得很近了才能隱約看見滿地殘骸。
醫生護士提著器械衝進濃霧,越過腳下飛濺的汽車碎片,逐漸聞到空氣中漂浮的血腥味。
江騫抱著一個人走出來,身影逐漸沒入車燈照射下,煙似的白霧在他們身邊遊蕩,撥開空氣朝兩邊散開,映清晰了他們的面容。
江騫臉上身上不同程度的擦傷,手臂脫了一塊皮,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而他的外套被脫了下來,牢牢裹著懷裡的人。
阿克爾看不清那個人的長相,江騫外套太大了,而那個人又側著臉靠在江騫肩頭,容貌變得很模糊。
但是他在發抖,半張臉被糊上血色,口唇一片鮮紅,還不斷嗆咳出新鮮的血液,順著下頜流向脖頸,蜿蜒沒入領口。
他看上去已經快要失去意識了,右手無力地垂落,不斷有血從指尖滴落。
醫護人員一擁而上,阿克爾來到江騫身邊,聽到江騫說:「別讓其他人知道。」
「是!」阿克爾快步跟上,見江騫穩穩噹噹抱著那個人,視線一轉不轉地盯著懷裡,時而低頭湊近,似乎在感受對方的呼吸。
他頭也不抬地對阿克爾說:「去山酈縣文化村,找一個叫葉國梁的老人,活著帶回來。」
那時候江騫還有基本的理智,知道那些人這麼急著下手,和這位姓葉的老伯脫不了關係。
孟緒初是為了去見他出的事,江騫能做的也只有幫他把人找出來,至少不讓孟緒初平白無故受一遭罪,還什麼都沒落到。
急救車門大開,而後砰地合上,四五輛加固越野護送著再次飛奔進濃霧裡。
車裡燈光大亮,雪白冷光清楚地照出了兩人駭人的模樣,也讓大片血跡更加無處遁形。
江騫還緊緊抱著孟緒初,微低著頭,像屏蔽了一切干擾一般,安靜得如同一尊雕塑,卻又顯而易見在壓抑著某種憤怒。
醫生上手要把孟緒初從他懷裡來出來,怎麼都拉不動時才發現,不僅江騫像守著某種珍寶一樣拉著孟緒初不放,孟緒初也是同樣地死死揪著江騫的衣角。
他已經沒有意識了,手上的力道卻大得出奇,兩個人交頸相貼著,就像骨肉都連在了一起。
醫生試圖掰開孟緒初的手指,可稍稍分離孟緒初就像受到刺激一般極度不安。
無奈之下,醫生只好勸說江騫:「您得放開他。」
江騫眼皮動了動,開口時嗓音極為乾澀:「可他很害怕。」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能抱著他嗎?」
阿克爾頭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幾乎帶著懇求的語氣說話,僵直地坐在原地,不住地去看他懷裡那個渾身是血的人。
醫生也很為難,語氣更加焦急:「不可以。他情況很嚴重,必須立刻得到救治。」
江騫像是思維都卡住了,聽不明白醫生的話,或者潛意識裡就在迴避,不願意去分析「很嚴重」有哪些可能性。
醫生急得打轉,見狀不再多言,叫來另外兩個護士,一人護著孟緒初的肩背,一人掰著他的手指,強行把他從江騫懷裡帶了出來。
那瞬間江騫眼睛都紅了,像被奪走寶物的孩子,下意識就要伸手去奪。
可他還有些理智,殘存的理智拼命告訴他:不可以。
不可以衝上去,不可以再把孟緒初搶回來,他現在需要的是醫生,他需要治療,不然他會死的。
他會死的。
這四個字像一記驚雷劈在了頭上,又像萬箭穿心刺進心裡,頓時讓他遍體生寒,冰封一般停下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