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個人一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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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至中年的沈懷梔,是朝堂內那位呼風喚雨大權在握的定國公的原配髮妻,帝京之內再風光不過的一位貴婦。
外人眼裡,她的生活是極其圓滿自在的,夫君位高權重,給她帶來無限榮光,家宅後院清淨,沒有姬妾爭寵煩心,一雙兒女懂事優秀,家庭和睦,親緣順遂,更別提所到之處皆是他人的低頭討好與諂媚逢迎,可謂是四角俱全,事事順心如意。
但凡事總有兩面,光鮮亮麗的背後,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於她自己而言,這樣的生活卻稱不上喜歡。
至於不喜歡的原因——
「沒想到娘娘居然真的把鳳冠賜給她了?當真是大度。」
「一個鳳冠而已,再好看也不過是死物,只要娘娘想要,那位大人怕是能再尋十個八個回來,有什麼好可惜的。」
「說的也是,如今除了這些名頭和死物,她也守不住什麼了。」
「就是說啊,還什麼恩愛非常情深似海,也就拿來哄哄那些不知情的人罷了,至於定國公真正看中的女人是誰,咱們這些人誰不知道呢!」
「嘖嘖,不過大家顧著顏面你好我好的一起做場戲罷了,真要當真了,那可真成大笑話了。」
「是啊,你瞧瞧,現在這場面還不夠可笑嗎,她過生辰,大人都在宮裡陪娘娘呢,也就只剩面上這點光鮮了……」
「唉,我想起當年她痴戀薛琮非君不嫁的舊事了,再對比如今,當真是讓人唏噓。」
「有什麼好唏噓的,就算是做擺設,如今也夠風光了,換多少人都上趕著樂意呢!」
……
明媚陽光下,那些竊竊私語低嘲暗笑隨著春風飄過來,掀起一片綠海漣漪。
沈懷梔坐在亭中,不緊不慢的擺弄著腰間的玉佩,面上不見絲毫芥蒂,看起來半點不在意自己成為他人口中嘲弄取笑的話題。
「夫人,」冬娘突然出聲道,「這邊光線不好,不如換個地方賞景吧。」
「何必呢,」沈懷梔笑看她,「我又不在意。」
她視線落在下面相攜離開的幾位夫人身上,輕聲道,「冬娘你說,她們明知道這裡不是說閒話的好地方,有被人發現觸怒我的風險,卻偏偏就是按捺不住心思,非要故意在府里說這些閒話,說不得還打著讓我親耳聽到的主意,你說,這是為什麼?」
「無非是嫉妒罷了,」冬娘冷冷道,「夫人這些年,被人嫉妒中傷的還少嗎?」
「是啊,嫉妒……」沈懷梔嘆了口氣,突然輕笑出聲,「她們不過是太嫉妒了而已。」
因為嫉妒,所以千方百計費盡心思的想要刺破她這張看起來完美的假面,想要看她痛苦,看她出醜,看她崩潰,這所有一切的惡意,無非是源於根植在本性之中無法自控的嫉妒本能罷了。
沈懷梔得承認,她這半生的命,比起其他許多人來,確實好得出奇。
出身名門世家,父親是封疆大吏,年少時如願嫁了自己心儀之人,成親後夫妻相敬如賓,順利得了一雙兒女,如今人至中年,權勢傍身,無病無災無煩惱,看起來當真是再好不過的一段人生了,是個人都得生出幾分羨慕嫉妒之情。
不過,這也只是外人眼裡的好罷了。
對沈懷梔而言,她自幼與父母分離,養在祖父母膝下,溫情雖有幾分,卻不夠濃厚,親緣上遠不及養在雙親身邊的一對弟妹,是以生命中親情寡淡。
待到了花嫁之年,喜歡上薛琮這個門當戶對的天之驕子,天真爛漫時心儀他的沉穩自持,到後來才覺出那是清冷寡情與鐵石心腸。
在她的丈夫薛琮眼裡,他們這對夫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完美的政治聯姻,所以相敬如賓也就夠了,他對她最大的期望,也不過是希望她成為一個不會給他添麻煩的賢妻良母賢內助。
因而,年少的她想要兩情相悅時,吝嗇的他不會給出更多,經年之後,當她終於明白何為婚姻如願成為對方期望中的賢妻良母時,他終於肯動凡心肯情根深種,不過也不是對她,而是對那位深宮之中年紀輕輕就守寡的太后娘娘。
要知道,當年亟待登基的皇子那麼多,最終薛琮選擇了雲妃所出的七皇子,焉知這其中沒有幾分真情,再看這幾年,薛琮在前朝一力扶持小皇帝,兩人一個固守後宮一個定鼎前朝,任誰來看,都能覺出幾分心有靈犀與情深意重來。
於是,任沈懷梔人前再風光無限,背地裡中傷鄙薄她的風言酸語都不曾少過半句,她變成了帝京女眷圈子裡大家心知肚明的一個笑話,被人羨慕嫉妒的同時,也被憐憫嘲笑。
春風吹過來幾片花瓣,拂過臉頰帶來微微癢意。
沈懷梔閉上眼,呼吸間是淡淡的桃花香氣,或許是今日大事將成,她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些曾經在心裡橫亘許久的難以釋懷的憤怒與委屈。
那時候她多信任他啊,只可惜,薛琮給她的回報,是讓當年那個滿腔豪言壯志信誓旦旦的姑娘變成一個笑話,讓他相敬如賓的妻子再不復曾經。
沈懷梔得承認,從過去到現在,無論時間過去多久經受多少磨礪,她骨子裡某些東西都從不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