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突然多了不熟悉的重量,驟風不耐地嘶鳴了幾聲,奈何人是季知逸丟上來的,它又只得忍著不快,馱著趙深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去。
見趙深與林越上前走遠,站定在馬車上的季知逸低頭看向坐於廂前的李曾雲。
白淨斯文的書生,平靜地回望於面色沉鬱的季知逸,他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季知逸這股針對的情緒,彎了眉眼往側邊挪動道:「山路顛簸,將軍還是先坐下吧。」
季知逸慢慢收回視線撩衣而坐,他牽過韁繩將偏歪的方向調正,待到馬車重歸正路方才開口問道:「李公子昨日說,自己是受人邀請,來蘇揚城為其繪畫,不知是哪戶人家?」
「是蘇揚城的張員外。」李曾雲答得自然,隨後又停頓回問道,「季將軍為何問此,可是有什麼不妥麼?」
「沒什麼,只是有些好奇。」
高密的山林遮得日光晦明,枝影晃於眼前,帶得前景也是沉暗斑駁。季知逸斜眸環顧,隨後輕抽馬鞭加快了速度,車輪滾滾作響,待到車速平穩,他才偏過頭繼續道:「李公子既能得張員外特邀至此,想來畫技也是十分了得,定是頗有名氣。在上京應當也是不缺求畫之人才是。」
李曾雲含笑認真聆聽,季知逸卻盯著他無甚笑容道:「公子先前說自己是入京趕考,如今為了生計,無可奈何方才替人作畫,如今春闈在即,李公子為何捨近求遠,要跑來蘇揚接下這一份活?」
季知逸的語氣硬且生冷,聽似禮貌的問話,實則滿是探究。然而李曾雲就如沒聽出任何試探,毫無被冒犯之感。
他低頭撓了撓發頂,有些不好意思道:「將軍謬讚了,在下的畫技實在平平,更說不得什麼名氣,在上京賣畫也是全憑運氣,所以並賺不得什麼銀錢。近來為了看書,鮮少擺攤,手上余錢已是難以續度,這才不得已接了張員外的活。」
「哦?既然如此,不知李公子緣何會得張員外之邀?」長眸微厲,季知逸盯著李曾雲審視起來。
李曾雲老老實實地坐於一旁,低頭支吾了片刻道:「因為張員外喜好較偏......旁的畫師不肯接,而我缺銀子,所以什麼都接。」
季知逸皺眉不解,李曾雲後睨了一眼車廂,隨後貼近他,小聲為難道:「都是些淫詞配畫......」
季知逸:「......」
李曾雲尷尬地坐回身,季知逸盯著他看了片刻,隨後也不再言語,車外一片寂靜。
車輪自石塊上顛過,近於車簾處突然摔出一道身影——
李曾雲慌亂地抬手準備相扶,然而指尖剛剛挨上對方淺青金線紋邊的袖擺,下一瞬瑩滑的衣料滑出,那抹淺青身影已經落入身旁人的懷抱中。
季知逸勒著韁繩穩住受驚的馬匹,被接入懷中的江瀾音呆愣了片刻,隨後尷尬地坐起了身,匆匆退回車廂內,隔著車簾乾咳一聲道:「不好意思,沒坐穩,一不小心就摔出去了。」
季知逸輕輕嗯了一聲,李曾雲溫和著聲笑道:「這邊山路崎嶇,路上碎塊暗石很多,江姑娘可得坐穩扶好,小心磕傷。」
「......嗯,多謝李公子提醒。」
聽到李曾雲的關懷,季知逸的面色不禁又沉了幾分,車廂內的江瀾音卻倏然出聲道:「先前公子說自己是南川之人,早聞南川景色奇麗,高山環繞,碧水迂曲,讓人流連忘返,不知當真如此誘人?」
「奇麗確實奇麗,但誘人......」李曾雲笑了一下道,「都說人對家鄉會有別樣的深情,可南川人從無這個想法。高山碧水......窮山惡水才更貼切。若非無奈之人,誰又會長居於南川?」
車內的江瀾音頓了片刻反駁道:「可安王便是自請前去南川的,這說明南川也並非公子所言那般窮惡。而且公子不也是為了春闈這才離開南川的麼?」
季知逸斜睨向輕微晃動的車簾,李曾雲頓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側臉道:「姑娘這麼說也挺有道理的。早年一心嚮往外出,可等到家人離去,只剩我一人時,這才發現對家早已有了感情,離了卻也甚想。至於安王殿下......」
李曾雲思考了一會答道:「大概也是如此吧,在下聽聞,安王殿下的母親便是南川人,所以他才會將封地擇在南川。」
說完大概又覺得不妥,李曾雲擺手淺笑道:「不過這些都是傳言,我也是聽城中人胡說的。」
江瀾音掀開車簾看向李曾雲,盯著他的面容看了片刻,瞳眸輕動觀察道:「李公子見過安王殿下麼?」
「唔......祭典之時,倒是遠遠見過,是個......呃,很俊朗。」
李曾雲的形容,引得季知逸和江瀾音都不禁側目。如果一個人,只剩下容貌可以用來描述,那大抵是真的只有容貌格外出眾了。
安王......確實容貌出眾,至於其他方面,『紈絝子弟』四個字大概就是為他量身所制。
江瀾音與他僅有兩面之緣,前世她殞身之後,他也曾去靈前祭拜過。江瀾音斜眸打量李曾雲,心中不禁疑惑,前世她是見過李曾雲的。在她的靈前,他就跟在安王身後,而且是一身小廝打扮。
因著傅棠的關係,身為丞相夫人的她突然「惡疾」離世,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
那時她被困於屍身附近,每日便晃在屋內,看著一個個神色各異的人為她添香。看得多了,她也難免有些麻木,眼睛看得酸澀,時不時便閉目歇於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