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余逢春面無表情的臉,他掙扎許久,卻只能露出一個難看的笑。
「先生……」他喃喃道。「你來接我了。」
余逢春緩緩起身,坐在他床邊,既不說話,也不看他。
陳和帶來噩耗時,余逢春一時慌亂沒穩住心神,讓這具破破爛爛勉強能用的身體遭到重創,剛才為了啟動程序,余逢春腎上腺素飆升,幾乎沒怎麼感覺到疼痛拖拽。
等解毒程序啟動,心神一松,余逢春才感覺到胸口撕裂一般的疼,每喘一口氣都仿佛把心從骨頭裡扯出來,疼得頭暈眼花,一句話都不想說。
可他不說話,不代表那個還瘋著的不說。
見先生不搭理自己,邵逾白又笑笑。
「先生不理我,也是應該的,」他輕聲說,「我犯了大錯,萬死難逃其咎,欺師滅祖、狂悖僭越,先生當時不該離開,該拿刀砍死我才對……」
他自顧自地懺悔著八年前的那一架,聲音很淒涼。
余逢春不理會他,於是他繼續說:
「或者哪天我自己明白了,去先生門前吊死,以謝深罪,可先生走太快。我都不知道先生去了哪裡,自然也無法謝罪,先生莫怪。」
余逢春原先還忍著疼,不想說話,可聽到他這麼說,余逢春當即側過身子,語氣難辨喜怒:「你知錯了?」
邵逾白輕聲說:「學生知錯,學生肖想師傅,是大不敬,該打死。」
「可改了?」
「……」
在余逢春的注視下,良久後,邵逾白搖搖頭,態度異常堅定。
知錯了,但不改。
余逢春都要氣笑了。
「知錯不改,和不知錯有什麼區別?」他說。
邵逾白看他,黑亮的眸中摻著太多的迷茫。
他真的在思考,而思考的結果是,邵逾白說:「學生以死謝罪。」
即便被毒藥摧毀神志,人對生死的判斷也不會有問題,邵逾白很清楚自己要死了。
將死之人一無所有,能拿在手上的砝碼,只有胸口還未散盡的那口氣,和假設面前人對自己尚存一絲憐惜。
聞言,原先還冷著臉的余逢春當即轉過身,毫不猶豫地在邵逾白臉上扇了一巴掌。
他厲聲道:「不許再提死!」
邵逾白側臉浮現出一抹紅痕,他愣愣地注視著生氣的余逢春,想起上一次見這樣的先生,是八年前。
八年光陰,彈指間,竟也生生地捱過去了。
本能地,邵逾白直接認錯:「我知道了,先生別生氣,我以後不提了……」
他嘴裡又湧出些血,染紅了蒼白的唇色,看著分外可憐。
余逢春生不起氣來。
都被毒糊塗了,和他計較什麼?
想到這裡,余逢春深吸一口氣,覺得身上不太疼了,便站起身,想找方濕帕子替他擦擦身上。
可剛要挪動,余逢春就感覺到衣擺上傳來一陣拉扯。
回身去看,人已經昏過去了,只是靠近床邊的那隻手,卻勾住了余逢春的衣服,無論如何都不肯鬆開。
正在余逢春小心幫邵逾白鬆手時,緊閉的殿門打開了,冒雨回來的陳和停在帷幔後面,小心不讓自己身上沾著的寒氣驚到邵逾白。
費了一陣功夫,邵逾白終於鬆開手。
余逢春走到帷幔前面:「如何?」
陳和是冒雨行動,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衣擺發尾都滴著水,在地毯上暈出一片片的濕痕。
風雨夜,涼氣最甚,余逢春剛靠過去,就感覺胸口一陣刺痛,他不露痕跡地皺皺眉,沒有後退。
反倒是陳和發現了,忙一躬身,倒退兩步。
「稟先生,人抓到了。找到他的時候,那罪奴正想喬裝出宮,險些就讓他真出去了。」
余逢春鬆了口氣,又問:「那其他人呢?」
「有兩個宮女想鑽狗洞出去,都被抓住了,現下已經捆了關起來,不會叫他們尋死。」
余逢春點頭,問:「衛賢現在在哪兒?」
「奴才把他帶到了偏殿附近的下人房中,里外都有邵和把守。」
「好,」余逢春向里看了一眼,轉而囑咐道,「務必看好他,等陛下無事後,我要親自審。」
「奴才遵旨。」
陳和領命退下。
第39章
余逢春重新回到床邊, 滾著點熱氣的血徹底冷卻凝固,在床邊布料上凝結成深褐色的噴濺狀色塊,與那日余逢春在深山廟宇的牆角上看到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