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魔混血,儘管在世人言語中極盡髒污卑微,可人血純淨,魔血混沌,二者相依相存,在修煉上事半功倍。
那日余逢春看到明遠一劍殺毀妖獸魔骨,便知道這縷元神帶著的靈氣至精至純,尋常修士難以望其項背。
也是從這一點上,余逢春認出明遠是邵逾白分割出來的元神。
雖然余逢春鎮壓妖界裂縫後死而復生,但誰也不知道他的身體與從前相比如何,邵逾白想著既然自己時日無多,不如將好的都留給師尊,以全師尊萬年。
做夢之人不知道自己在夢中,所言所行全出自一顆真心,仿佛只要心上人萬事俱安、百福皆臻,那自己就算粉身碎骨,最後一潑血都撒出去,也沒什麼大不了。
邵逾白的愛那麼低,卻又把余逢春捧得那麼高……
0166問:[你現在都知道了,準備什麼時候出去?]
「不著急,」余逢春撥弄手邊的花蕊,「這是個好機會。」
與其在外面猶豫踟躕,不如直接在夢裡把話都說清楚。
反正夢境中發生的事情,醒來後也能記得。
見他心中有主意,0166不再多言,待機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然後整整一天,邵逾白沒有出現。
余逢春試著去聯繫凌景宗的人,但沒有收穫。
想來也是,這只是一個夢,哪怕綿延千里也不可能人人都被仔細雕刻。
等到燭火再次在夜晚中搖曳發亮,余逢春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用一根細長銀簪去挑弄燭火。
涼風驟起,將殿外的花香捲入殿中,涼意擦過皮膚,卻帶來更深的熱。
余逢春低低喘了一口氣,銀簪脫手落在桌上。
邵逾白停在他身後,伸手將銀簪放回原位。
他輕聲道:「師尊今日,似乎心情舒暢不少。」
「想通了一些事,」余逢春說,「你很忙。」
邵逾白聞言笑了:「魔域不比宗門,各懷心思蠢蠢欲動,比較難打理。」
他們之間沒有身體接觸,所以余逢春目前還能保持清醒。
伸手重新將銀簪拿回手中,余逢春又挑了一下燒到捲曲的燭芯,爆出一朵小小的燈花。
動作間,柔軟的衣袖向後滑去露出一截白而細的手腕,三圈鐲子疊戴在一起,很吸引目光。
邵逾白默默看著,直至余逢春突然開口。
「明遠是你。」
這甚至不是一個問句,早在將這句話說出口前,余逢春就已經知道答案了,他要的只是一個來自邵逾白的確認。
於是邵逾白點點頭:「是。」
「為什麼?」余逢春問。
為什麼要分割元神?
為什麼明知道分割元神創傷極大,甚至有可能致使魂魄逸散,卻還要一意孤行?
「我想陪著你。」邵逾白說。
那時候的他,還不懂情愛,得知師尊失蹤的消息以後,不顧身上舊傷,一路闖進悟虛幻境,最後在極其隱秘難尋的幻境深處,看到了長發瞑目的仙人。
水天碧入地七寸,分毫不差,吞口與地面平齊,青碧色的紋路自劍鐔流溢而出,勾勒成龐大複雜的符文,三尺之內的地面上冷霜驟起,死寂非常。
仙人端坐其中,一身素衣垂落如煙,青碧色的靈氣自他而出,仿佛高懸青玉山間的雲霧。
余逢春雙眸低垂,眉間一點銀白印記已徹底失去光亮,點點血痕墜在衣襟,睫下的陰影仿佛化為灰燼的鶴羽。
他坐在那裡,安寧又沉靜,仿佛睡著一般。
只看了一眼,邵逾白便覺得自己好像也要死在這裡了。
他從未想過師尊會死,他從未想過。
也直到那時,邵逾白才明白極致的崩潰絕望是發不出聲音的,他甚至都不敢走過去,生怕破壞封印,連師尊的屍身都留不住,只能原地跪下,遠遠地看著。
原來玄煞宗一別,就是永別。
「後來,我探查到另一條裂縫所在,機緣巧合之下又發現只有人魔混血才鎮得住。師尊願意為了黎明蒼生以身殉道,那我為何不可?」
邵逾白低聲笑笑:「只是玄煞宗實在可惡,一想到要留他們一條命,我便日夜不安,索性入魔將他們全殺了,一走了之。
「魔血髒污,明遠是我最乾淨的一部分,他在悟虛幻境陪著師尊,也不算玷污師尊一世清名。」
「……」
他與余逢春師徒百年,一向以徒弟身份自居,因此即便親眼見到師尊屍身,悲痛欲絕,也未能看破的最後一層屏障。
可就算看不破,邵逾白也本能地做了自己能做的。
原來早在沒發現愛上你之前,就決定好要為你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