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東君,是一個雨天。
丹屏城四季如春,溫暖濕潤,雨絲從天邊落下,細且密,浸濕了小樓前的紅綢子,給目之所及的一切蒙上濕潤的紗衣。
那時,姻蘭已經促成了幾段和美姻緣,在附近小有名氣。
雨天風涼,姻蘭取下擋在門口的小石墩,剛想關門歇業,卻看到一條青石小路的盡頭,仙人踏雨而來。
她驚喜極了:「東君!」
余逢春走至門前,難得穿了身月白衣衫,顏色幾乎與濕漉漉的雨幕交融。
聽見姻蘭這麼叫他,余逢春笑笑:「不用這樣叫我。」
「您是救命恩人,」姻蘭道,「自然要恭敬些!」
說著,她請余逢春進門,親自烹好熱茶。
余逢春身上帶著雨水的涼意,讓人想起剛淋過雨的柳樹。
姻蘭在他對面坐下,笑容懇切熱情:「不知東君前來,是為了什麼?」
她其實隱約猜到些,大抵與她之前寄出的信箋有關。
不出所料,余逢春道:「我來這裡,是為了天作之合四字,不知可否為我解釋一下?」
他笑得溫柔,只是神色卻不如上次見面時那麼肆意輕鬆,仿佛有一層姻蘭不得見的枷鎖扣在身上,讓他多了幾分踟躕疲倦。
姻蘭道:「所謂天作之合,便是註定要在一起的。」
感受到余逢春投來的目光,姻蘭輕聲道:「東君,我母親曾傳授我一密門功法,若有天賦,加之修煉刻苦,可看清人身上的紅線。
「從見到東君第一面開始,我便發現東君手腕處系有一條極其明顯的紅線,就在這裡。」
手指一點,落在余逢春的手腕處。
一根顏色正紅的紅線便系在那裡,白皙配正紅,還有隱約的硃砂色流動其中,格外奪目。
姻蘭繼續說:「這根紅線,與我見過的許多都不相同,似乎寸寸斷裂,又在每次斷裂的地方重新續上一股,使其得以綿延。」
無數次的斷裂重續讓紅線比姻蘭見過的任何一根都糾結粗糙,帶著無法言明的執拗固執,好像無論如何都要綿延下去,死都不能放手。
寸寸斷,寸寸續。
至死不休。
而余逢春聽完她的講述後,完全愣住了,似乎姻蘭的話語中透露出了一些他完全沒有料到的信息,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良久沉默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像一團凝滿了水的云:「這些事情,還勞煩姑娘為我保密。」
姻蘭不明白,茫然地眨眨眼睛。
她沒有想得到一個解釋,但余逢春卻好像空前疲憊,再也承受不住一點,苦笑一聲,道:「即便是天作之合,我此生,恐怕也與他無緣了。」
並非沒有情意,是天意弄人,此生有緣無分。
實在可惜。
嘩啦——
茶盞側翻聲響起,茶水順著桌案滴落在地,成為一片寂靜中的唯一雜音,透露出面前人的心緒起伏。
望著屏風後氣息不穩的魔尊,姻蘭呢喃道:「雖隔著屏風,但奴家隱約看到,魔尊手上,也繫著一條紅線呢……」
姻蘭話音未落,屏風上青絲牡丹驟然扭曲,根根絲線斷裂崩開,房間有霎時間的震顫,魔氣暴漲,從窗邊探入室內的幾條青翠枝芽瞬間枯萎。
邵逾白垂落的手掌猛地蜷起,本就岌岌可危的屏風應聲碎裂。屋內燭火瘋狂搖曳,映出他袖口翻湧的暗紅紋路。
他低聲道:「今日來訪,多有叨擾,望夫人海涵,守口如瓶。」
姻蘭也站起身,無視房間內的一片狼藉:「東君於我有救命之恩,這是當然。」
邵逾白點點頭,不再多言,卻在離開時聽見姻蘭說:「東君可是歸來了?」
他轉過身,在女人眼中,如今名震九界的魔尊身上一片暗色,唯有一根紅線鮮艷明媚,如有生命般將他纏繞。
姻蘭屈身行禮:「紅線斷而復續,奴家在這裡恭喜了。」
語罷,姻蘭不再看,先離開了。
而半柱香後,穆神洲上,余逢春聽見敲門聲。
打開門,濕漉漉的小狗站在門口,很用力地盯著他看。
余逢春一挑眉,眼神打量後後退一步,讓他進門。
等邵逾白走進竹舍,余逢春才開口問:「怎麼了?」
面對他的問題,邵逾白僵硬著搖搖頭,臉色慘白,眼尾卻有一點激動後暈出來的紅。
余逢春看出他情緒不對勁,拉著他在椅子上坐下,摸摸頭,溫聲問:「怎麼了?」
邵逾白低著頭任由他摸,只是在聽到余逢春的問題後忽然抬手將人往身上摟,悶不吭聲地把頭埋進余逢春的懷裡。
更像小狗了。
余逢春順著後腦勺摸到邵逾白的脊背,忽然聞到一股極其淺淡的甜香味。
「去哪裡了?」他問,「你身上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