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不怕死,只是從師尊這裡偷來的幾年歲月太過圓滿,以至於現在死反而覺得遺憾。
如今能盤算的,也只有師尊日後的路。
「……我這些年所積累下的財產不多,但已整理在冊,師尊到時候無論是拿來賞玩又或者如何,都悉聽尊便。」
他的嗓音夾雜著夜風的蒼涼,又輕而又輕,仿佛重一度都要驚碎這個夜晚。
「師尊將我撫養成人,所耗費的心力恐怕要勝過這些千百倍,徒弟無能,難以報答,只盼師尊莫要過度傷懷,我並無太多遺憾。」
語罷,邵逾白不舍留戀的目光似水一般流淌在余逢春身上,仿佛要將此後的每一刻都鑿刻在靈魂上,帶去陰曹地府。
怕就怕天雷劈下,連一絲魂魄都不肯留給他。
「……」
余逢春默默聽著,直到邵逾白說完之前,他都強撐著一言不發。
等四下終於安靜,他才惱恨著咬牙開口:「明夷,若還對我有幾分情意愧疚,就不許再跟我提這些。」
邵逾白愣了一下:「自然有,可——」
「——我不與你說這些喪氣話,」余逢春打斷他,「我只告訴你一句,如果你能活著回來見我,我立刻稟告天地,在九界人面前與你結為道侶,從此生生世世,同心同德,一心一意!」!
此話一出,對邵逾白來說,不亞於九重天雷直接劈到了他的腦門上,心神悸動、翻江倒海,瞪著余逢春的模樣,好像他說了多驚世駭俗的話。
儘管他已經與師尊有了夫妻之實,但稟告天地這種妄想,他從來不敢苛求。
沒想到師尊居然主動提起。
一瞬間,邵逾白連那天要穿什麼樣的衣服,腰間要配什麼樣的裝飾都想好了,甚至請什麼人、說什麼話、喝什麼酒,全都列入計劃清單。
「師尊……」
余逢春冷眼瞧著他震驚又不可置信,等人終於緩過點勁了,他冷笑一聲,問:「現在還想死嗎?」
邵逾白連連搖頭,嘴裡喃喃:「不,不。」
不想死了,真的不想。
哪怕天雷把他的骨頭都劈成碎渣,他也要拼出副身體,爬著去和師尊拜天地。
多年痴心妄想,終於有了成真的一天,誰還捨得死?
想到這裡,邵逾白渾身一震,急忙拉住余逢春的手,與他在樹下雙手交握,眼神灼灼。
「師尊方才所言,可不是在蒙我?」他確認道。
余逢春一挑眉,道:「你可以明天就讓花以寧去做婚服,我給凌景宗下帖子。」
聞言,邵逾白又深吸一口氣,罕見地慌了神。
鬆開手,他原地轉了兩圈,手足無措。
「我、我這就去吩咐……不,我去修煉……」
邵逾白一輩子也不見幾次如此慌亂,余逢春看著,面上不自覺地便划過一抹燦然的笑。
「我明天就去寫帖子。」他說。
邵逾白再次深吸一口氣,快承受不住了。
……
……
三天後,又有流言傳出。
宗門石階上的小童信誓旦旦:魔尊邵逾白,疑似與妖族勾結,籌劃突破時利用天雷劈開裂縫。
第88章
烏雲在魔域上方堆積了七八日, 偶爾漏出來的一道電光,劈焦了墮月殿外的一棵老槐樹。
花以寧站在裂縫邊緣,仰頭看了一眼頭頂電光閃爍的雲層, 肩膀顫了一顫。
明明沒有降下天雷,也沒有電到他身上, 可光看一眼, 花以寧就覺得渾身跟被針扎了一樣刺痛, 可見這次天雷規模之大, 半個魔域恐怕都會被劈爛。
他不敢看太久, 視線調轉, 朝更前方走去。
那裡有人正等著他。
「東君。」
余逢春沒有穿平日最多的青白顏色衣裳, 反而著一身緋紅,在一片陰沉死寂中明媚張揚,冷淡清雅的眉眼都跟著艷麗許多, 是另外的風華絕代。
水天碧被他握在手裡, 此時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大腿, 好像百無聊賴。
看見花以寧朝他走來, 余逢春沒有調轉視線, 仍然直直地盯著裂縫深處, 只是問道:「如何了?」
「已經有數個門派在魔域外集合了, 」花以寧匯報, 「清衡門老祖也在, 晏宗主正在和他周旋。」
流言可笑,但妖族入侵從來不是玩笑,況且此時又牽扯到魔尊。正道宗門會有這種反應, 並不在余逢春的意料之外。
但清衡門確實可笑至極。
0166排查完時間線以後,很明確地告訴了余逢春, 從玄煞宗宗主發現邵逾白的存在,到被邵逾白絞殺,他只和一個人暗地裡聯繫過,那個人就是清衡門的老祖。
一個沒本事活,還不想死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