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逾白不自覺地追隨那抹仿佛春日枝丫的柔軟弧度,整夜未眠的大腦迎來昏沉。
將文件疊放整齊後,他沒忍住,脫口而出:「我覺得我可能有病,一直在做夢。」
「哦?做什麼夢?」余逢春問,手沒有挪開,眼神很感興趣。
他是真的在好奇,畢竟從邵逾白來他身邊到現在,余逢春就沒見他睡過一個整覺,總是在凌晨的某個時間點忽然醒來,然後睜眼等到天亮。
余逢春以前也隨口問過,邵逾白說不知道,久而久之,這個問題成了一個執念。
邵逾白道:「忘了。」
「你總是這麼說。」
余逢春收回手。
他不太滿意,卻也輕輕放過。談話到了這個階段,先前書房裡瀰漫的凝滯氛圍已盡數散去,余逢春也不再真的生氣了。
如果這時候有哪怕一個人站在門口,注視事情的發展,都會瞠目結舌。
全天下,只有邵逾白能讓余逢春這麼輕易的消氣。
換做其他人,話還沒說完半句,就被順著窗戶丟下去了。
邵逾白把廢紙扔進碎紙機,又蹲在地上檢查一圈,確定余逢春腳下沒有碎玻璃渣子以後才放下心。
余逢春任由他檢查,沒像平時一樣笑話,等邵逾白再次站起身,他才問道:「高弘找你了?」
高弘就是剛才在樓下求邵逾白幫他一把的男人。
他只負責A市海灣的碼頭,手裡的走私額不大也不小,在余逢春手下只算小人物。
在這種問題上,說謊等於自找麻煩。
於是邵逾白應了一聲。
余逢春見怪不怪,只是囑咐道:「收錢的時候仔細些,別不乾不淨的人的錢也收。」
他知道邵逾白背著他收錢,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友好地給出建議,頗為縱容。
而上一個背著余逢春大肆斂財的,已經在海底餵鯊魚了。
所以,這是邵逾白一個人的特權。
「還有,」余逢春頓了頓,嗓音低沉,「只能收錢,別的……想都別想。」
別的,還有什麼?
余逢春沒說,邵逾白也沒有問,兩人心照不宣,各自盤算。
「要是讓我發現你收了不該收的東西……」
余逢春抬手,指尖隔空點點邵逾白的胸口,眼神晦暗不明。
「不會。」邵逾白輕聲應著,唇角微不可見地彎了彎,「永遠不會。」
他的眼神里一定有什麼東西,因為余逢春與他對視以後,眼眸中僅剩的寒冰也融化了。
「這幾天辛苦你了。」他收回視線說,「北歐那邊不是非要你不可,只是你去我更安心。」
余逢春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在外人眼裡堪稱奇蹟。在余術懷突發疾病前,他甚至從未被當作接班人培養過,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被推上了掌舵人的位置。
偌大一個商業帝國毫無緩衝地壓在他肩上,饒是鐵打的人,也難免要被磨去三分銳氣。
但這樣的變故對邵逾白而言卻是機遇。
余逢春初掌大權時急需培植自己的親信,而邵逾白恰好出現在他最需要臂膀的時刻。短短數月間,這個年輕人便以驚人的速度躋身權力核心,成為新掌門人最倚重的心腹。
那些在暗處窺伺的老狐狸們怕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余氏集團如今的二把手,竟是個徹頭徹尾的臥底。
連邵逾白自己都覺得荒謬。
更荒謬的是......
他想起昨日在航班上那短暫的淺眠。
三十分鐘的夢境裡,仍然是余逢春。
只是夢境的軌跡早已與現實分道揚鑣,轉折點就定格在那個不同尋常的清晨。
在夢裡,余術懷並未突發疾病,余逢春仍是那個被牢牢控制操縱的小少爺,而邵逾白始終以心腹的身份伴其左右。
蝴蝶振翅尚能掀起大洋彼岸的風暴,夢裡這一點微妙的偏差,卻讓邵逾白徹底分裂成了兩個人——
現實中的忠臣,夢境裡的臥底。
更諷刺的是,在昨夜的夢裡,那個暗中傳遞情報、導致走私項目覆滅的臥底,恰恰是邵逾白自己。
邵逾白清楚自己不該被虛無的夢境左右判斷,可昨夜戛然而止的夢境,偏偏在他心裡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余術懷生性多疑,手段又狠辣老練,若真要徹查內鬼,不過是時間問題。
夢裡那個「邵逾白」若被揪出來……
余逢春會怎樣?
這個念頭莫名讓他心口發緊,眼前不斷閃過一道蒼白虛弱的身影,過於單薄,像裁紙刀在白紙上裁下的輕輕一片。
「……今天晚上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