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邵逾白更關心另一件事。
「今天晚上在這兒睡嗎?」他問。
余逢春抬起頭來,反問:「為什麼不?」
「怕吵著你,」邵逾白說,「你睡眠不好。」
到了年紀,余逢春的睡眠越來越淺,一點輕微的響動都能把他吵醒,而邵逾白現在的生命體徵很需要這些儀器來維持。
如果睡在這裡,余逢春第二天一定會不舒服。
「你別管我。」余逢春半點不領他的情,「我就要在這裡睡。」
相伴一生後就是會這樣,沒事也要偶爾拌兩句嘴,不是真的生氣,只是習慣性刺撓一下對方。
邵逾白沒有再拒絕,偏過頭來,在余逢春布滿皺紋的額頭上親了親。
余逢春沒有拒絕,更深地依偎進他的懷裡,躲著不算刺眼的光,在醫生進行今天的第一輪檢查前,短暫地睡了一會兒。
等檢查完,余逢春推著人去外面花園裡轉了一圈,美名其曰曬曬太陽。
後來兩個老頭子一起坐在花樹下的陰影中,邵逾白要來指甲刀,親自給自家金貴精緻的少爺剪指甲。
助理走進來,謹慎地站在三米開外,等待余逢春發現。
是邵逾白先發現的:「有人找。」
被他提醒,余逢春才偏過頭,把人叫過來。
「什麼事?」他頭也不抬地問。
助理停下腳步,低聲道:「療養院剛打來電話,說那位病人去世了。」
聞言,余逢春手指顫了一顫。
從兩個月前,常狄的身體就開始不好,時常陷入昏睡,心率也不正常,醫生給出的專業意見是,她撐不到今年冬天。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有口氣沉在胸膛,余逢春閉上眼睛。
「……知道了,」邵逾白代替他說,「按照之前定下的章程來,除非有大問題,否則不用來說了。」
「是。」助理離開。
直到這時,余逢春才常常吐出口氣,脫力一般歪在邵逾白身上。
「她死了。」他重複著。
邵逾白點點頭:「是的。」
其實算算,也該到時候了。余逢春雖然沒有殺了她,但也沒有放過她,這些年她一直被困在療養院中,被人精心照顧。
余逢春偶爾會去見她,上一次是半年前。
那天,常狄像往常一樣蜷縮在陽台的扶手椅里,蒼老的手指纏住花朵茶杯的把手。她表現的很平靜,好像歲月真的將她眼前的一切虛妄擦拭乾淨。
「我覺得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她看著樓下的花園說。
「為什麼?」
「不知道,只是感覺。」常狄喝了一口茶,問,「他怎麼樣?」
他是指邵逾白,這次約會,邵逾白沒有和余逢春一起來。
余逢春如實相告:「生病了。」
常狄點點頭。
「他這個年紀生病很麻煩,你們自己小心。」
其實細想很好笑,一個殺了他們幾百次的女人,此時竟然心平氣和地坐在陽台上,叮囑他倆注意身體。
余逢春笑了笑:「我知道。」
說罷,他站起身來,準備結束這次會面。
然而常狄卻在此時喊住了他。
「弟弟。」
一萬六千六百零七天以後,常狄再一次這麼喊他。
余逢春回過身。
「再見了,」常狄望向他,語氣輕輕,「我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她的眼神在祈求原諒,而余逢春唯一做的就是快速彎了一下唇角,然後轉身離開。
他和常狄,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或許以後的某一天,這串數據真的能長出自由的翅膀,前往任何她曾經去不到的地方,但那都是曾經或未來的事情。
余逢春不想看,他不在乎。
但常狄的死,仍為這個陽光燦爛的白晝蒙上了一層陰翳。
冥冥之中,兩個人都感知到了某種徵兆。
當夜幕垂落,余逢春側臥在邵逾白身畔,在醫療儀器規律的嗡鳴聲中,將手指緩緩滑入對方指縫。
邵逾白的手涼得嚇人,像是深夜在密林中穿行,指尖觸碰到松柏浸透涼霧的枝幹。
一個平日血氣暖足的人,離死亡越近,身上體溫就會越低。
余逢春沉默地蜷進被褥,將那隻冰冷的手攥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