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眯眯地轉回來,遞上擰好的熱毛巾:「生氣歸生氣,怎麼能糟踐自己身體呢?現在正是感染的高危期,一旦得了腦膜炎,很容易留下後遺症。」
段立軒把毛巾疊了三折,蓋到眼睛上消腫:「啥後遺症啊?」
「很多啊。嗯,比如交流困難,或者智力障礙。」
「操。那我豈不是吳老二里沒了吳老,就他媽剩個二?」
陳熙南聽出他調侃下的焦慮,柔聲安慰著:「不會變吳老二的。你片子不錯,該有的反射也還在,這些都是暫時性的。」說罷又拎起腳邊的大黑袋子,窸窸窣窣地往床邊櫃裡塞,「尿管就不給你接了,這兩天儘量避免介入操作。護理墊放柜子下層,你要是不樂意別人看到,就自己換。」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避著外間的大亮和老蔫。
段立軒沒說話。但他的無言,不像是對問題的逃避,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悲泣。
「別想太多。」
段立軒仍沒說話,只是微微點了個頭。
他不說話,陳熙南也不再說話。兩人對著沉默,耳邊只剩掛鐘的嚓嚓聲。
趁這會兒段立軒敷眼睛,陳熙南的視線逐漸放肆。看著看著,他有點明白這人為什麼蓄鬚了。
段立軒的五官精緻度,從上到下是遞減的。要是戴上口罩,可謂相當英俊:一對濃墨重彩的大刀眉,壓在凌厲有神的眼睛上。
鼻樑還算高挺,不過鼻頭圓鈍,算得上無功無過。但到了嘴巴,就存在明顯問題了:又窄又薄,像檳郎嚼多了。
人的理想嘴寬,大概要有臉寬的40%。而段立軒的嘴明顯過小,跟鼻翼差不多寬。導致下半張臉留白過多,一整個上重下輕。
古語有言,男怕小嘴,女怕大鼻。意思是嘴小的男人沒魄力,難成大器。而鼻大的女人野心大,不適合迎娶回家。雖然都是些封建糟粕,但確實影響著大眾審美。
段立軒原來的小鬍子,留得相當巧妙。既修補了嘴寬,還能帶上點痞范兒。然而他大概想不到,自己拼命遮掩的缺陷,也有人覺得可愛。或許還得加重程度——特別可愛。
在陳熙南眼裡,段立軒沒有缺陷。他的一切都是巧奪天工,每一寸都長進心坎。
雲層遮住了太陽,那股中暑般的失控感再度襲來。想觸碰他,擁抱他,親吻他。也想懲罰他,捉弄他,欺負他…
「忙去吧。」段立軒把毛巾扔到床邊柜上,打斷他的旖旎幻想,「我不給你找事兒,老實兒呆著。」
「我今天能下個早班。」陳熙南靠回椅背,藏起眼裡的欲望,「下班後我過來,幫你做下康復治療。」
「不就活動兩下,我自己練。」
「康復治療不是單純的鍛鍊,而是一個綜合的治療過程,需要由專業人士制定。」
「那你給我介紹個什麼,呃,專業人士。」
段立軒本意是要花錢買服務,沒想到陳熙南一整個誤會了。他涼颼颼地笑著,又開始捲舌頭:「段先生這是想要多專業的啊?用不用我給你打幾份兒簡歷,好好兒篩一篩?」
『好好兒』這詞還前三聲後一聲,那叫一個陰陽怪氣。
段立軒不知道這人怎麼忽然酸唧唧的,蹙著眉解釋:「你內舌頭骨折了?這不是怕你白幹嗎。我這邊兒,內什麼,錢不是事兒。」
陳熙南怔了一怔,緊著清了兩聲嗓子。正色道:「談錢就俗了。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情況。而且康復訓練不是兒戲,需要佩戴合適的支具。你的左臂還沒有接,肋骨也有骨裂…」
段立軒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趕緊打斷他的施法:「行行行你來!你來。陳南北陳東西都不好使,就陳西南整得明白!」說罷往枕頭上一仰,手背蓋著額頭嘆氣,「哎我的媽。我是真怕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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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熙南沒能下個早班,直到晚上九點才過來。穿著一身運動服,累得抬不起腳。頭髮油塌塌的,眼底都腫出了眼袋。
「不好意思啊。五點接到通知,有個車禍的急診手術。」他疲憊地笑了下,聲音粘啞,「你下午那個片子我看過了,沒什麼問題。」
段立軒打量了他幾眼,沖外間喊道:「蔫兒!給陳大夫拿點喝的!」說罷又對陳熙南道,「你沖個澡不?屋裡有淋浴。」
陳熙南瞬間紅了臉,連連擺手:「我沒帶換洗衣服。」
段立軒對老蔫揚下巴頦兒:「給買一套去。」
「誒!不要麻煩。」
「不麻煩。」老蔫關上冰箱,遞給他一罐可樂,「你這加班加點過來的,不呆舒服了,二哥過意不去。」
陳熙南接過可樂,又偷瞟了段立軒一眼。見他慵懶地靠在枕上,松攏著件開衫。蜜色燎原,還能看到半個褐檀,在扣眼裡支著。
「沒吃飯呢吧?」段立軒溫柔地笑了下,又對老蔫道,「去打包倆菜。別整太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