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南徹底沒了力氣,重重地砸進被褥里。臉一條條發熱,頭一陣陣發昏。
原來愛一個人,竟是如此卑微的事麼。連腳趾都是在鞋裡跪著的。向你走一步,再走一步。每一步都痛徹心扉,卻又捨不得停。
棚頂的風扇燈像是旋轉木馬,被風強推著。你追著我,我追著他,誰也追不上誰,暈沉沉地瞎轉悠。
第35章 葛蔓糾纏-35
段立宏在小床上打著呼嚕,忽然被一手包給砸醒。剛要罵人,就看到他弟那張蠟黃的死人臉。
「回來了?哎我這腰…你這破玩意不好睡,還不抵打個地鋪。」他扶著僵硬的腰,齜牙咧嘴地從小床上起身,「不是說昨兒下午回來?李老四不好辦啊?」
「沒啥不好辦的。」段立軒坐到余遠洲床邊,順手拿起冰箱上的水喝,「進去了,至少二十年。」
「哎呦!真該!」段立宏幸災樂禍地笑起來,「那李老四,早我就瞅他膈應。穿的跟雞毛撣子似的,天天拉小姐跳舞。瞅他那O型腿吧,狗都來回鑽了,還跳舞呢。」
雖說段立軒自己也碎嘴子大嗓門,但他總嫌段立宏聒噪。像是過年早上的鞭炮,沒眼眉的瞎熱鬧。
「行了,這兒用不上你了。該幹啥幹啥去。」
「王八犢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段立宏扶著老腰站起來,老頭似的蹭到水池邊洗臉,「你當我,噗噗,樂意擱這兒,噗噗,跟他媽蹲地牢…」
倆人正說著話,余遠洲醒了。
「還行不?」段立軒摘掉他頰上粘的頭髮,「外邊兒天挺好,我推你出去走走?」
余遠洲半天沒說話。眼睛一睜一眯的,像是在調焦距。
段立軒以為他是怕丁凱復:「別怕,外邊兒誰也沒有。二哥不撒手,廁所兒都不去。」
「二哥。」余遠洲斟酌著問,「是不是出事兒了?」
「妹有。能出啥事兒。」段立軒否定完又有幾分心虛,摸著自己的下頜角,「咋了,臉色兒不好啊?」
「不好。假髮也歪了。」
這句話像電門,噌一下把段立軒給彈了起來。他跳到水池邊,一把扒拉開段立宏:「邊兒去!」
看到鏡子,他臉都青了。余遠洲說歪了都算客氣,這根本就是戴反了!腦門禿得像清朝人,後腦勺又亂得像柴火垛。蠟黃的臉上倆黑眼圈,彎翹著半邊的眼睫毛。
失魂落魄。半點解釋都沒的失魂落魄。
他氣得一把拽下假髮,沖段立宏抓邪火:「你他媽瞎啊!這樣兒都不跟我說?!」
「誰知道你戴反了!」段立宏滿臉白泡沫,閉著眼睛胡嚷嚷,「我還以為你耍票兒趕潮呢!」
「草!趕啥潮?清朝啊!」
「本來也穿得跟滿清餘孽似的,誰知道你趕啥潮。」正說著,段立宏忽然急吼吼地拱開他。抬起水龍頭,迫不及待地掬水潑臉,「噗噗嚕呸!你這洗臉的啥玩意啊,辣死個人!」
段立軒瞟了眼水池上的藍色軟管,踢了段立宏一腳:「你虎B啊,這他媽搓褲頭子的!」
「哎我!你有病啊,搓褲頭子的放洗面台!」
「不放洗面台放哪兒?放飲水機頂上,你他媽當奶精沖吧!」
倆人正罵著,身後傳來病床的咯吱聲。回頭一看,余遠洲坐起來了。腰杆使不上力氣,手在腿邊撐著。
段立軒愣了會兒,驚喜地大步上前:「啥前兒能坐了?!」
「就這會兒。」
「腿有沒有勁兒?」段立軒蹲在床邊,掂著余遠洲的腳,「那咱不坐輪椅,走著下去?」
余遠洲沒說話,摸起枕邊的金絲眼鏡。清晰的視野里,是段立軒一腦袋的疤。尤其是耳朵上側那個問號似的手術刀口,還殘留著猙獰的猩紅。
他抬起胳膊,用食指肚輕輕地摸。
段立軒沒敢抬頭。他覺得自己今兒陽氣不旺,不敢多看余遠洲那雙眼睛──深潭似的眼睛,寂寂沉沉。偶爾閃過零星的愧,像浮在水上的屍。
「別深合計,這跟你沒關係。那混社會,誰還不帶倆勳章兒?」
余遠洲沉默地在枕頭底下摸索,掏出來一枚方形的黃鑽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