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活仰著頭,眼神晶亮地咧嘴。段立軒見她高興,又開始撩閒:「哎。瞅給咱大馬哈魚公主樂的。」
保活聽到這話,又立馬收起嘴。正襟危坐地繃起臉,反惹得大人笑一片。那天彩繪攤上放著童謠《小白船》,稚嫩的童聲咿咿呀呀地唱:藍藍的天空銀河裡,有條小白船。渡過那條銀河水,走向雲彩國。走過那個雲彩國,再向哪兒去。
歡快可愛的旋律,如今想來卻只剩悲傷。看著被羅美華抱著的保活,還真像坐上了一條小白船。悠啊飄呀,往遙遠的地方去。
保活趴在媽媽肩上,向著段立軒伸出手。眼睛看得用力,嘴唇不停地拱。
陳熙南和羅美華說著話,都沒注意到保活的異常。只有段立軒看到了,但也沒多想,還強顏歡笑地逗著:「今兒鯽瓜子不新鮮了,緊著吐泡呢。」
但保活沒有像往常一樣傲嬌地別開臉。還是一個勁兒地說著:「噗。噗。噗哈。」
從走廊到電梯,再到一樓大廳。幾人一路走,保活一路噗噗。
直到走出醫院大門,段立軒忽然福至心靈。風掀起保活帽子的魚尾巴,也吹紅了他的眼。
「噗哈。噗哈。啪。啪。」
這時羅美華和陳熙南也聽到了,驚奇地看向孩子。
「這是要說話?」「乖說啥了?」
「噗啪。啪。」
從八月初到現在,這是保活第一次開口說話。倆人都滿懷期待地看著孩子,段立軒卻開始揮手攆人:「走吧走吧,吹感冒了!」說著他一路小跑出院門,要去拉黑本田的車門。
可保活的聲音在後面一路追著,順著風清楚地送過來:「啊啪。啊叭。叭。爸波。」
多少日夜,他指著自己的臉一遍遍地教。可她就是學不會,像他的一廂情願。
要是註定緣短,那就寧可一廂情願。把孩子送走,碎的心自己粘。可偏在緣盡這天,她學會了。仿佛是冥冥之中知道要離別,所以逼著自己學會了。想用這句千辛萬苦的爸波,來回應那份慷慨的愛。
「爸波。爸波。爸波!!」稚嫩的童音越來越清晰,在天地間震盪。凍得陰涼涼的車窗上,段立軒看見自己淌著淚的臉龐。
可他不能回應。不能抱她。也不能再用胡茬蹭她的臉。他能給她的最後一份愛,只有兩個字:放手。
段立軒沒得到過完整的母愛,所以他希望,至少保活能夠在媽媽身邊長大。旁人再好,終也抵不上親娘。
保活還在叫著爸波。越來越清晰,帶著滿杯的驕傲與期待。直到羅美華抱著她坐到車后座,而段立軒卻沒有上前。
她這才意識到,爸波不會跟著走。她忽然大哭起來,在媽媽懷裡不住地撲騰:「爸波!阿爸波!爸啊!爸波!!!」
撕心裂肺的爸波,惹得人直心酸。可段立軒不敢答應,甚至都不敢看。怕多看一眼,都捨不得放手。羅美華正有幾分猶豫,他砰地甩上車後門。別開臉大揮著手,示意瘦猴把車開走。
發動機轟轟地響,車走了。
段立軒站在路口目送,淌著眼淚揮手。漆黑的柏油路,延伸到天邊。
層層疊疊的銀杏紅楓下,跑著越來越小的黑本田。軋卷著一地繽紛的落葉,像飛散的記憶碎片。太陽從雲層的縫隙里垂下來,在路上燃著紅黃相間的火焰。
黑本田轉彎了,不見了。段立軒放下手臂,無措地四下看看。又虛摸摸腿邊,好似鯽瓜子還在一般。暗雲紋的黑唐裝在寒風裡飛著,顯得人異常單薄。
陳熙南站在他身後,沒說話也沒上前。只在朔風鋪面時,從鏡托下蜿蜒出一道細細的清淚。
第62章 和鳴鏗鏘-62
天一冷,人就起不來。段立軒縮在被窩裡看手機,磨磨蹭蹭地不想起。廚房傳來排油煙機的呼呼聲,還有熱油下鍋的滋啦聲。
保活走那天,陳熙南硬去他家把行李收拾了。連拉帶拽地搬過來,美其名曰:不讓二哥獨自傷心。
從11月初到現在,倆人同居了一個半月,生活上也差不多彼此習慣了。
段二爺雖說不管家務,但也不糟蹋房間。換下來的衣服扔洗衣機,從不往水池裡堆東西。浴室用完了沖一圈,馬桶濺髒了拿紙擦。
而陳大夫比他更乾淨。除了養蛇加變態,真挑不出毛病。平日由於超長待機,一直處於節能模式。幹什麼都慢慢騰騰,恨不得連喘氣都省兩拍。可一到休息日,就化身那滿月日的狼人,會各種意義上『大幹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