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兒中午來吧,初二就回家。初四保活來呢。」
「鯽瓜子回來?沒擱群里說啊?」
「說了呀,她姥爺語音說的。你也不聽。」
「草,她姥爺內嘴像他媽炒鍋,天天炸拔絲地瓜。粘了咕唧的,能聽清個der。」
「腦血栓後遺症,是有點口齒不清的。能自理,就算很幸運了。」
兩人說著,走到了單元門前。趁著陳熙南掏鑰匙,段立軒四下打量。
90年代的老小區,全是五層高的火柴盒。一樓都不是車庫或店面,而是實打實的人家。凸出的陽台上架滿了防盜網,間隔著兜點蘆薈和大蔥。草坪上扔著誰家卸下來的舊馬桶,地上凍的冰都埋汰。到處破破落落,就單元門新,頗有點垃圾桶上密碼鎖的滑稽。
段立軒環視一圈回來,發現陳樂樂還沒掏出鑰匙。不,準確說這人還沒開始掏。把禮品袋子撂到地上,開始摘手套。摘到一半,裝大衣的袋子倒了,他又去扶。左放又放,怎麼都戳不立正。
給段立軒看得急死,直接把他拱開:「快點的吧哎我滴媽。哪屋兒?」
「501。」
段立軒提著一堆東西,笨拙地戳下呼叫鈴。滋啦啦的電音過後,是一個女音:「哎!」
「媽…」
陳熙南剛說一個媽字,對方就迫不及待地打斷:「好了好了,趕緊上來。」
聲音聽著上歲數了,但非常乾脆,像能用手掰開的富士蘋果。
「這你媽啊?」段立軒小聲問。
「嗯。」陳熙南拉開單元門,示意他先進。
段立軒磕了磕腳底的雪:「挺利索個媽,咋生你這個肉兒子。你隨爹啊?」
「不隨。我爸,其實跟二哥有點像。花詞兒多,能說會道。」
「像我?」段立軒回頭問他,「那你是怎麼個事兒?」
「嗯,確實。」陳熙南一臉認真地思索,「那我是怎麼個事兒呢?」
他眼鏡上蒙了一層霧氣,只在鏡片中央露出兩個黑眼仁。鼻頭凍得通紅,呆頭呆腦地可愛。
段立軒看了他兩眼,愛憐地笑了下:「誰他媽知道你咋回事兒。」
陳熙南家住五樓,老房子也沒有個電梯。只容一人過的水泥台階,中央常踩的地方都包漿了。暗紅的木頭扶手,剝落的地方比漆還多。台階的轉彎處堆滿雜物,樓道里飄著冷酸味。
走到三樓的時候,段立軒還被絆了下。回頭一看,靠窗放了一堆可回收垃圾。什麼礦泉水瓶紙殼子。
「這他媽啥啊!垃圾堆啊!」
陳熙南這幾步台階已是氣喘吁吁,說話都不連貫了:「老房子,都這樣。住戶上歲數了,就,往家摡摟這些。」
「咋不換個房子?」
「這房子,是我,長大的地兒。有感情。越破,反而,越捨不得。」
段立軒咂了下嘴,又改口道:「房子是老。你爹媽腦瓜子倒不老,還挺前衛。」
「嗯?為什麼?」
「往家領個男的,都沒說啥麼不是。」
陳熙南本來還笑眯眯的,聽到這話呆了一呆。站在原地仔細回憶了下,愣愣地啊了聲。
他這一啊,給段立軒干懵了。
「…我草,陳樂樂你等會兒。你別是沒說啊。」
陳熙南不緊不慢地推他,淡淡地下結論:「沒事的,見了就知道了。」
「哎我草了!」段立軒不肯走了,扒拉著他肩膀要下樓。
「你幹什麼去?」
「啥我幹啥去!回家!!」段立軒踢了他小腿一腳,「你他媽有毛病吧,是男是女你不提前說!」
陳熙南伸出胳膊,擋在樓梯上:「這重要嗎?」
「這不重要那啥重要?來,你跟我說啥重要!」
正吵吵著,台階上的防盜門吱嘎一聲開了。
門口探出一個女人。不是嬸,不是姨,更不是老媽媽。而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瘦條條的高個子,白毛衫,黑長裙。雪白的小方臉,擦著豆沙色口紅。頭髮盤得一絲不苟,周身一股莫名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