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聲清脆,像是紛亂跳躍的雨點落在了名為「謝盡蕪」的湖面,盪出漣漪。
謝盡蕪的眼睛微微睜大,陰鬱深沉的眉目難得的透出幾分迷茫與無措,微紅的薄唇抿了抿。
他生平頭一次被人誇讚,心中所產生的情緒卻並非喜悅,而是迷茫。
他喉結滾了一滾,心頭莫名煩躁:「不是。」
葉清圓一邊暗笑他的臉面竟薄成這樣,一邊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君子論跡不論心,謝公子,大家都會記得你的好。」
謝盡蕪難以招架,無言以對。沉默一瞬後,收劍入鞘向前走去,同時頭也不回道:「事情還沒辦完,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葉清圓看著他尚且淺紅的耳尖,差點要笑出聲。
小跑幾步跟上,她提著燈盞回頭笑道:「說真的,謝公子給我的這盞燈也有驅邪的作用吧?」
謝盡蕪不看她:「你想多了。」
葉清圓從善如流道:「那就是謝公子身上的氣場太強大,一路走來都沒有邪祟膽敢近我的身。謝公子真厲害。」
謝盡蕪忍了忍,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珠還是轉過去瞪了她一眼。他是少年相貌,清透瑩潤的臉容,不笑時卻總下意識地壓低眉眼,給人一種陰鬱的感覺。
好在他此刻眼中隱隱帶著笑意。
葉清圓追上去,聲線柔和:「謝公子,那天我送給你的抹茶酥,你真的也不喜歡嗎?」
謝盡蕪臉頰淨白,勝過月色三分,「若我說不喜歡,你會怎樣?」
「會很傷心啊,不瞞謝公子,這幾日我有在努力學習了。若你說不喜歡,我真的會很難過,」葉清圓的眼中恰到好處地漫出哀愁與可憐,「對啦,我還學了梔子花糕呢,改日謝公子來嘗嘗可好?」
謝盡蕪眸中的笑意徹底消失。他半垂著眼帘,目光冷漠,如一汪深潭。
分明先前還講過,既然不喜歡甜食那就不吃。可她此刻又舊事重提,可見此人端的是一派甜言蜜語,實則並不會真的將他的喜好放在心上。
葉清圓分毫未覺,猶自語輕喃喃:「謝公子,你喜歡梔子花嗎?」
她轉過臉,驀地對上一雙冷漠的眼瞳。
此刻他眸中冷意盡現,如凜冽冰雪上薄薄覆蓋的一層熹微日光。
好清雋的一張臉,瞬時天地寂靜,連山道旁的竹枝燈都遜色三分。
可此時的葉清圓只心生恐懼,他眼中殺意濃重,仿佛一場刀劍相接,濺起飛雪三尺。
她微不可察地小小退後一步。
謝盡蕪居高臨下,瞳孔泛出寒光:「我說,不喜歡。」
葉清圓咬住唇,視線下移,不再去瞧那道冷凝如冰的目光,哼道:「不喜歡不吃就是了,謝公子不必動怒。」
她微微低著頭,雪白大氅因先前的奔走而松泛了些,露出掩藏在後領的那一道輕薄領緣。頸項淨白細長,頗具文秀之氣。
謝盡蕪轉過臉,眉宇間是隱忍的怒意。淺紅的唇抿成一線,他忽地又笑了,笑得虛情假意,「葉姑娘,是否還記得我曾說過,有一種辦法既可以取出本命珠,又不讓小姐感知到分毫痛苦。」
葉清圓輕輕頷首:「記得,可你不是說這個辦法不可取嗎?」
「不,並非不可取,而是時機難尋。本命珠在宿主意志脆弱、心態崩潰時取出,最易。」謝盡蕪眼中笑意冷浸浸的,「此刻,就是時機。」
葉清圓霎時睜大雙眼,山道旁的竹枝燈光線慘白,暈染她的一雙眉目。
「我想了想,對葉小姐這樣的人來說,心中最掛念的無非就是家人吧。」
謝盡蕪兩指並作一處,朝著山道點了點,清貴俊美的臉在燈火下如鬼似魅,「葉肅如今就在山上,葉小姐跑得快一些,或許還能見他一具全屍。」
葉肅?
不對。此刻在山上的不只葉肅,還有江氏族人!
謝盡蕪為了得到一隻本命珠,就準備將他們趕盡殺絕嗎?
一瞬的空白之後,恐懼與憤怒頃刻間占據了葉清圓的全部心神,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怒不可遏地顫抖起來。
「謝盡蕪,你……」她不知哪來的氣力,忽地上前推開謝盡蕪,推得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怒道,「無恥!」
謝盡蕪依舊居高臨下,依舊是倨傲冷漠的一雙眼。他本欲笑,可扯了扯唇角,卻有些笑不出來。
他輕聲道,「過獎。」
昏沉寂靜的黑夜中,山中宅院忽地傳來一陣轟隆隆的爆炸聲,震得葉清圓心頭驟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