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盡蕪抬手按在葉清圓的肩膀上,掌心輕微用力將她推開,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說話時不要靠得那麼近。」
葉清圓滿腦子想法還沒說完,急切道:「我在和你分析情況!」
「講話毫無章法與重點,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謝盡蕪的視線始終落在杯盞,薄紅的唇抿了抿,「我先出去吹吹風,你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再和我講。」
說罷,逕自起身離開。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落在葉清圓的臉上,像是在逃避什麼。
葉清圓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低下頭狠狠地咬了一口蓮花酥。
連她的絕妙分析都不肯聽完,一點兒也不尊重人的勞動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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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彩燈璀璨,明徹夜空。
謝盡蕪站在朱紅的欄杆旁,廊檐下懸著的燈籠漾出明暖的光,照亮他的臉龐與脖頸。
他垂眸看著街巷上的涌動的人群,臉頰仍舊抑制不住地發熱。
口鼻間似乎還縈繞著她呼出的酥酪的甜膩香氣,纏繞、蒸騰,叫他的思緒也不甚清明。
掌心按在欄杆上,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葉清圓含笑的模樣。
她的樣貌並非美艷得出眾,臉頰、下巴皆是小巧伶俐,不笑時甚至有幾分單薄相,可憐兮兮的。
可她總愛笑,紅潤的唇彎成了花瓣,眉梢也要挑起來,帶著狡黠的、明媚的笑意,故意說些他不想聽的話,卻叫人想生氣都沒辦法。
還喜歡動不動就挨在自己身邊,滿身的清甜香氣止不住地往他鼻腔里鑽。揚起臉望著他的時候,眼眸中流露出的溫柔光芒簡直要包裹住他。
謝盡蕪都快要
被她折磨得失去冷靜。她是只對自己這樣笑過呢,還是對所有人都是這樣?
他是特別的嗎?
他的思緒混沌一片,夏夜的晚風拂過檐角的水紅燈籠,風中裹著清甜的荷花香。
木廊的另一端傳來不甚平穩的足步聲,像是有喝醉的客人經過。
謝盡蕪的眉心微蹙,眼中隱隱浮現厭嫌之意。正轉身欲走,誰知一抬眸,只見來人披了潑墨山水紋的道袍,烏髮高束,卻是顧雪庭。
顧雪庭望見他,殷紅的薄唇立刻扯開一抹笑容:「好巧啊,謝公子。」
他渾身酒氣瀰漫,連風中都被沾染了幾分醉意。只是這醉意不上臉,他的臉頰依舊是雪白一片,烏黑的眉眼被檐角燈籠鍍上一層細碎的光。
謝盡蕪目光冷淡地睇著他:「顧公子怎會在這裡?」
「我啊,」顧雪庭走到欄杆旁,「我在這鑒花樓給姑娘們寫詞編曲子,現在有半個金璧城的姑娘都會唱我的詞。謝公子竟沒聽過嗎?」
他相貌生得俊秀,眸光純澈清亮,窄腰長腿,清瘦卻不弱氣,哪怕披著塊破麻布也是清風霽月般的好模樣,難怪姑娘們總愛和他湊一起說笑。
謝盡蕪的眉眼依舊冷淡:「恭喜。」
顧雪庭笑道:「一貫聽聞謝公子為人端方自持,若非要事,絕不會來鑒花樓這樣的銷金窟吧?」
「你也並非是那般熱心的人,會平白無故地插手侯爵府的事嗎?未必見得。」謝盡蕪的眉心微蹙,抬手止住他的笑,「——也不必說因為你清閒之類的話,那種說辭糊弄葉姑娘也就罷了,不必拿來搪塞我。顧雪庭,侯爵府里是否有你相識的人?」
顧雪庭的神情從散漫逐漸嚴肅正經起來,在謝盡蕪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的眼中連半點朦朧的醉意都消散了,滿是冰冷與防備。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謝盡蕪:「若有,這就成了你們渡真世家內部的事,不該牽扯到旁人。」
顧雪庭笑了笑:「聽起來是有些道理。自家的冤讎怨恨,理應自己出手解決,不該假手他人,你說是不是?」
他這話說得意有所指,謝盡蕪剛要詢問,就見顧雪庭倚靠在欄杆旁,笑望著千花河畔的燈市如晝,「不過嘛,有些事你也不會明白的。」
謝盡蕪的神情更加肅戾,他的視線從顧雪庭的臉上移開,落在遠處道旁的攤販上,心中滿是不耐煩。
顧雪庭側目,覷著謝盡蕪不悅的臉色。
他其實有些忌憚謝盡蕪,不好在這些事上惹他不快,於是思索一瞬,委婉道:「謝公子天賦出眾,八歲入希夷殿,十五歲破格升為二殿主。年少得志,滿皇城的世家子弟無人敢不避你的鋒芒。謝公子或許以為曾得到了這世間的一切。可還有些事,若非親身經歷過,大抵是不會明白的。」
謝盡蕪的心中一動。這番話,倒與希夷殿主昔日所說極為相似。
——「你年少入道門,雖生性懵懂乖覺、寡言安靜,卻好在早慧,不過兩年,便已出類拔萃。這希夷殿,縱使現在就交給你也堪稱妥當。可有一點你卻不知,這世間有多少人意氣風發半生,卻終究溺斃於恨海情天。」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早斷念,永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