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時候祁管事對她如此冷淡,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可是自從府里出事、市井坊間流言甚囂塵上以後,崔老夫人對他的容忍立刻化作了滿腔恨意。
她恨祁仕業始終不肯承認她的侯爵府夫人身份,她恨整個金璧城的人都默認潘璞玉才是侯爵府的繼承人,而她的兒子潘淳玉,只不過是依靠祖蔭與父兄的庇佑,才能混份差事的紈絝。
她最恨的是,祁仕業枉稱「光風霽月」,誰曾想他竟能教養出莫婉婉那樣狠毒的姑娘!毀了淳兒一輩子不說,如今化作厲鬼,竟還陰魂不散,妄圖對他們糾纏不放!
崔老夫人的喘。息粗重,怒火猛地燒起來。
「潘璞玉擔憂我?哼,他是來確認我是否如傳聞那樣命不久矣吧!」她的嗓音驀地尖利,將近半個月的臥病在床讓她的氣息不穩,語聲顫抖起來,「他從哪裡聽說的消息?金璧城中百姓再不懂分寸,也向來沒有人敢亂嚼我們侯爵府的舌根!」
她緩了口氣,壓抑著胸口翻湧的怒意:「祁管事,這種傳言,大少爺是怎麼知道的?」
祁仕業的神情自始至終都沒有波動,他淡聲道:「縱使老夫人不是大少爺的生身母親,卻是侯爵府的老夫人,是他名義上的母親。大少爺雖遠行千里,卻仍舊心繫家中親眷,這般孝心,老夫人該欣慰才是。」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老夫人久病初愈,該注意休息。」
「我可受不起他的孝心!」崔老夫人發了一通脾氣,力氣也快用光了,嘶啞道,「你看著他長大,他是個什麼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侯爵府的嫡長子!九歲就能跟著老侯爺上戰場殺敵的人,不說這府中上下,哪怕是整個金璧城,誰敢忤逆他?誰又敢和他大聲講話?」
祁管事垂眼道:「老夫人多慮了。」
「你不必裝得一無所知!」崔老夫人閉上眼睛,蒼白乾燥的唇微動,「我知曉,因為莫婉婉的事,你心中始終記恨我是不是?這次的信,也是你寫給潘璞玉的,是不是?!」
她嘲諷似的輕笑一聲:「罪臣之女!當初若非淳兒救了她,她如今也是被賣進窯子的命!我叫你收她為義女,不過是借個名頭穩住淳兒、不叫他太過胡鬧而已,你竟還當真了?」
「祁仕業,你這輩子無兒無女,卻對那丫頭分外上心,難道是真的把她當作女兒了?」
崔老夫人輕哼一聲:「我早就和你講過。罪臣之女,上樑不正下樑歪,她從根上就爛透了!她父親連朝廷救濟的銀兩都敢貪,整個莫府大肆揮霍這些救命錢,竟還十分心安理得!莫婉婉從小就生長在這樣的家裡,每日耳濡目染,壞心思都不知道學了多少!」
祁管事驀地皺眉:「莫府之罪,與婉婉無關。她不知道自己生父所做的事情,且她一向天真善良,對萬物總抱有悲憫之心。是老夫人對她的成見太深了。」
「悲憫之心?」崔老夫人像聽見什麼笑話一樣,「既有悲憫之心,她當初又為何會對淳兒起了殺心?」
話音落下,祁管事啞口無言。
「祁仕業,你給潘璞玉寫信,想讓他來為你主持所謂的『公道』。可你有沒有想過,在潘璞玉這種殺敵萬千的人眼中,莫婉婉的性命根本渺小如草芥。」
崔老夫人放輕了聲音,手指有些底氣不足的顫抖:「你這一招,太愚蠢了!」
祁管事勉力壓抑著眉宇間的怒氣,淡聲道:「大少爺雖遠在北疆,可城中未必沒有他的手下。過去的事……或許大少爺只是無暇計較。」
崔老夫人眯起雙眼:「你在威脅我?」
祁管事道:「不敢。」
崔老夫人的胸腔劇烈起伏著,怒意到了極點,反倒笑出了聲。
她的傷還沒好利索,笑了兩聲後,便悶悶地咳嗽起來。
祁管事皺起眉,轉身就要出去喚人。崔老夫人卻忽地叫住了他:「慢著!」
「老夫人有何吩咐?」
崔老夫人忍著喉嚨的痛意,閉目呼出一口氣:「莫婉婉的事先放下不提。祁仕業,我只交代你一件事。」
祁管事的視線落在層層堆疊的簾帳上,目光冷靜又理智。他眼中恨意滿溢,似乎要化作利劍,將躺在床榻上的婦人刺殺當場。
「明日辦一場宴席,我和淳兒親自出面,謝過那兩個年輕人對侯爵
府的相助。然後想個辦法,儘快把他們送出金璧城,不要再來摻和是非。」
祁管事冷聲道:「旁人是走是留,並非我們可以做主。偌大的金璧城中盤踞了多少王公貴族,又不是每一條街巷都歸侯爵府管,我們有何理由叫人離開?」
「你不會使些手段麼?威逼、利誘,什麼辦法不行?」崔老夫人的眉宇間有些煩躁,「侯爵府的老管事,連這點事都辦不好?」
「老夫人的意思是,」祁管事斟酌道,「在大少爺到金璧城之前,將那二位送走,免得大少爺看出什麼來,對嗎?」
他的話語中明顯地帶著刺,可崔老夫人此時焦頭爛額,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擺手道:「你快去辦就是!」
「是。」
祁仕業垂首,轉身走出滿是檀香味的房間。
禮佛之人,最愛檀香的清冷。
可惜,崔老夫人既非誠心,亦無慈悲。
他垂下眼帘,自嘲地輕笑一聲,鬢邊白髮在稀薄的日光中泛著銀亮的光芒。
第43章 梨汁「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