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眯起眼,將拂塵插回了衣帶中,眼瞳中隨即露出譏諷的笑意:「哦,還是師姐特別喜歡看弟子私鬥啊?有種故人重現的感覺是嗎?畢竟上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刀劍相向的人,還是那位顧雪庭和雨閣師弟啊!」
顧九枝的眼神一瞬間冷了下去:「雲山,住口。」
雲山挑釁似的輕笑道:「那次比試是誰贏了?似乎是顧雪庭吧。我的記性太差,不知師姐可還有印象?」
顧九枝眼望淒風冷雨,細碎的髮絲被雨打濕,黏在她的臉上。
「師姐自然記得。」
雲山幽邃不明的眼神落在顧九枝皙白的側臉,字字狠戾如刀:「畢竟顧雪庭可是師姐親手教導,再造之恩,無論對他還是對你,都不可能忘卻。」
顧九枝依舊不理會他。
雲山做事向來界限分明,性情卻過分固執。他不懂過剛易折的道理,身居高位多年,因口無遮攔、手腕狠辣而得罪過族中不少人。
若非顧九枝費心從中轉圜,以渡真世家族內的波雲詭譎,他此刻未必有機會站著與她說話。
雲山也不覺得尷尬,話中嘲諷之意更甚:「想當初他只不過是個快要病死的廢物,連靈脈都沒有開,按族規來講,他連做個灑掃童子的資格都沒有。可師姐卻很重視他嘛,竟不顧他的資質庸俗、強行催動靈力灌頂,硬生生助他提了二十年的修為。」
雲山抱臂而立,神色輕慢而不屑:「靈脈多次爆裂才換來的修為,幾近於脫胎換骨。雨閣師弟最終敗在他的手中,不就相當於死在你手裡嗎?師姐,你可曾後悔過?」
往事洶湧,顧九枝擱在窗台上的手指被冷雨淋濕,指尖用力得發白。
她明知他們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血海深仇,也明知她應該斬草除根、不留後患,卻為何強行靈力灌頂,為他重塑靈脈?
那時他不過十六歲,身體弱得就像一抔雪,卻被她拎著跪在淒冷陰暗的宗祠大殿裡。
跪滿十個時辰後,她給他改名為顧雪庭,記入渡真世家的宗家血脈,而後她當著諸位祖宗的牌位,催動靈息,強行灌進他全身靈脈。
他那時剛開靈脈,孱弱得就像一條剛剛露芽的幼苗,修為又弱得根本不足以撐持她的強悍靈息。而她出手向來兇狠,完全
不顧他是否能夠承受,揠苗助長也罷,變相殘殺也罷,她只看他能否撐過這一關。
若是撐過去了,今後無論他要怎樣,她都概不阻止;撐不過去,也是他命定如此。
她給他一次絕地反殺的機會。
只有一次。
顧九枝閉上眼,他撕心裂肺的慘呼聲至今猶然迴蕩在耳邊,眼瞳中滿是錐心痛楚,痛到極致,原本清亮的眼瞳中竟淌下兩行血淚。
雲山師弟說得對,她在養虎為患。
而這隻虎,也確實到了向主人露出利爪的時候。
遠處學舍里的爭鬥接近尾聲,滿地的劍痕與枝葉。白鬍子院判終於姍姍來遲,一人賞了一巴掌,讓他們滾去面壁思過。
顧九枝收回目光,眼神落在雲山的臉上,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溫度:「你今晚的話太多了。你妒忌了嗎?」
「他也配我妒忌?」雲山冷哼,「一個抹黑世家清譽的廢物,我恨不得他快些去死!」
顧九枝道:「雲山,你太偏激了,這樣不好。你既身居高位,就該明白情緒是必須捨棄的東西。」
「師姐說我?多次心慈手軟的不是你嗎?若論位置高低,家族中恐怕沒人比你更高了吧?」
顧九枝淡聲:「倘若我不再居於家主之位呢?」
雲山啞然。
顧九枝又道:「族中誰可以接替我?」
雲山的臉色沉了下來:「師姐,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從來不開玩笑。」顧九枝道,「這幾年我想了很多。裴敘、木之洲和顧鳶都是可造之材,族中長輩應當好好培養他們。」
雲山擰著眉:「那你呢?」
「我和顧雪庭之間,終究要有一場決斷的。」
聽到這裡,雲山又怒起來:「我早說過,讓顧雪庭入門,無異於養虎為患。當初在冽雪山谷就應該當場解決了他!」
他的聲音比窗外秋雨還冷,「雨閣師弟的提議合理得很,偏偏師姐非要保住顧雪庭。結果呢?結果就是雨閣師弟被他害死,永安江氏的少主也重傷昏迷,而顧雪庭至今還不知在哪個地方逍遙快活!」
雲山惱得臉色發紅:「眾仙門世家聯合發出的通緝令上可寫明了他曾是我門中子弟,我渡真世家自創立以來,還從未如此丟臉過。」
顧九枝抬手將他推遠了些,順便將手上的雨水都抹在了他潔白的袍服上,嘆氣道:「我不過說了兩句而已,你為何總是在他的事情上如此激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