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兩條臂膀都斷裂,熱血染紅了水墨袍,形容狼狽,滿面血污。
李小滿氣喘吁吁地攙扶在側。
他是少年體格,本就力氣不大。可雲山是個成年男子,又失了雙臂,根本是逃也逃不快。李小滿費了好大的力氣給他包紮好,半是攙扶半是背負,好不容易才將他轉移到此處。
「慢,歇息一會兒吧,此處應當是沒人會追來了。」
雲山重傷難愈,失血過多導致臉色太過蒼白,片刻後才嘲諷地一笑:「沒想到顧九枝竟是這般狠心之人,連我也要殺。」
李小滿的臉上滿是惶惑,他從腰間取出水壺,訥訥道:「長老,喝點水吧。」
雲山的視線終於落在了他的臉上,蹙眉道:「我瞧你有些眼熟,你叫什麼名字?」
「李小滿。」他撓撓頭笑了,「長老忘記了嗎?來到冽雪山谷之前,是我在長老院外跪了半天,懇求長老能給我這次表現的機會。」
他這麼一說,雲山仿佛是有點印象了。
他那時看到院外跪了個毛頭小子,還當是來要飯的。結果一問,這小子竟是想求自己把他安排到冽雪山谷的任務之中,倒有些雄心壯志。
雲山那時根本沒放在心上。可轉念一想,冽雪山谷中情況複雜,萬一出了什麼岔子,眼前這小子還能當個血包,免得長老院親傳的弟子們受傷。
所以,他答應了李小滿的懇求,將他安排在第一批探查山谷陣法的隊伍中。
可到頭來,親傳弟子們一個個逃之夭夭,他安排過來當血包的李小滿卻不顧自己安危,任勞任怨地將他從山谷中救了出來。
何其諷刺。
雲山若有所思道:「若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是渡真的外門弟子。」
李小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太聰明,跟著顧景年師叔學了許多年,至今也只學了皮毛。」
「嗯,無妨,」雲山仰靠在樹幹上,「等回到渡真之後,我便收你為徒,將你記在長老院門下。」
「真的嗎?」
「自然。」
李小滿笑了,笑意不達眼底。
他埋首為雲山擦拭了手臂的血跡,又灑了些止血的藥。
他的動作認真,給雲山抹藥的手法也很虔誠,仿佛在進行什麼儀式。
過了一會兒,李小滿輕聲道:「我的資質平庸,也沒有開竅,來到渡真以後除了屢屢受挫就是到處給人做小弟,照這麼發展下去,就算我再努力,撐死也不過是個年齡很大的小弟。長老一定很好奇,為何我連半點希望都看不到,卻還想要掙扎著留下來,對不對?」
不對,雲山一點都不好奇。
但是雲山沒吭聲,咬牙忍痛。
只因為此刻還需要李小滿給自己療傷,所以勉強忍受著他的廢話。
「其實我拼命想要留在渡真,就是因為雲山長老。」李小滿低聲道,「我從小就沒有父親,他若是活著,年歲應該和長老差不多大。」
話音落下,雲山驚得差點將眼珠子瞪出來。
目光在他臉上用力掃過兩圈,確認這孩子沒得瘋病,才低聲道:「你注意措辭!」
李小滿抿了抿唇,故意跟他較勁似的:「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爹。我娘從來不曾提起過他,只說他是死了。」
雲山擰眉,瞪視著他。總覺得李小滿這模樣有些熟悉。
「我娘生得十分漂亮。街坊鄰居們都說,她年輕時曾是蘇城裡有名的繡娘,什麼都會繡,什麼都繡得像是真的,可是自我記事以來,阿娘就從來沒繡過任何東西。
女人相貌柔美,一雙含情美目宛如蒙上煙雨般,不笑也撩人。
李小滿那時年紀雖小,卻也能從鄰居們的話語中聽出些東西。
比如嘲諷,比如恥笑。
女人不曾成婚,青梅一樣的年紀,卻先孕育了孩子。
一個不知生父為誰的孩子。
「我六歲的時候開始念書,學堂先生誇我聰慧,過目不忘。我很高興地跑回家,想要將先生誇我的話講給阿娘聽,本以為阿娘會對我很欣慰,可是阿娘卻訓斥了我一頓。
母子兩人相依為命,離開蘇城,一路輾轉。途中受盡白眼,吃遍了苦頭。
她早已不是繡娘了,常年的勞作讓女人本來柔嫩的手心生滿了薄繭。
她也不像從前那樣白,夏日暴烈的陽光讓她的肌膚發黑、粗糙。
「阿娘告訴我,做人是不可以太得意的,得意就要忘形。一旦忘形,便容易招惹災禍。」
雲山總覺得不太對勁,仰頭靠在粗糙的梅樹靜靜地聽。
李小滿這架勢倒像是有點犯病的意思,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身世經歷講出來給他聽。
誰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