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宋澤坤無意中一瞥,卻是一眼瞧見了他,驀地愣住,隨即轉頭對身後的狐朋狗友們大聲嗤笑道:「看見沒?這破道觀能維持下去還不是要靠我們這些香客出錢?花著我們的銀子,結果連個招呼都不打,笑話!」
他自小跋扈慣了,此刻見謝盡蕪不搭理他,自然是覺得不悅。可見,人與人之間的惡意有時就來得如此輕易。
旁邊一人此時也瞧清了掃地之人的相貌,附和道:「就是就是,我都來這裡好多次了,次次都撞見他在這裡拿著把破掃帚掃地,一個字都不說。這人也真是奇怪哈,成日裡跟一堆爛樹葉子較什麼勁?」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故意挑釁。葉清圓坐在樹椏上,單是聽見這話都忍不住有些生氣。卻沒想到謝盡蕪依舊低著頭認真打掃,對他們方才的言語恍若未聞。
宋澤坤自覺顏面受損,當即就惱了:「喂,你聽不見我們說話是不是?」
謝盡蕪沒吭聲,「嘩!」地將落葉都掃在一起,力道極穩。
「嘿,你故意惹少爺生氣是不是?」宋澤坤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炸,當即就擼著袖子要來幹仗。
他家中巨富,顯然是這幫紈絝子弟的領頭,他一動,身後立刻呼啦啦追來一行小跟班。
宋澤坤沖在最前頭,趾高氣揚,抬腳就朝著謝盡蕪手中的掃帚狠狠踩去。謝盡蕪轉身避過,旋即後撤,衣袖翩飛間,已經與他扯開半丈遠的距離。
宋澤坤一腳踩了個空,腳底狠狠跺在冷硬的石磚上,腿瞬間就麻了,還要顧忌著在小弟面前的勇猛形象,死死忍著不吭聲,憋得臉都紅透。
反觀謝盡蕪,卻是神色淡淡垂著眸,繼續掃地。
宋澤坤怔了一瞬,臉上顯出怒意,正要再給他一擊,他身後一名小跟班忽地湊過來,低聲提醒道:「澤坤兄,這好像是連枝姑娘提起過的那個小道士啊?」
「什麼?」宋澤坤聞言,眉心蹙得更緊,「你是姓謝嗎?」
一陣微涼的秋風吹過,樹枝沙沙作響,地面霎時又落滿一層枯葉。
謝盡蕪的視線在那永遠掃不乾淨的磚道上凝了片刻,終於暗嘆著抬起眸,大發慈悲地施捨給眾人一點目光。
他的眼瞳幽邃漠然,淺紅的唇微抿著,「嗯」了一聲。
方才眾少年們並未仔細瞧他的臉,此時他抬起頭來,眾人才驀地一頓,心中暗暗驚嘆。
難怪就連眼高於頂的連枝姑娘也常念起這小道士,說他相貌生得好。彼時眾人嬉笑著搖頭根本不信,說連枝姑娘定是叫那道觀里的香霧迷了眼睛糊了心,才誇起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出家人來。
莫非他能比宋澤坤生得更好嗎?
如今親眼一見,這幫少年立刻老實。
相貌生得確實好,太容易叫人心生愛慕,或者滋生妒恨。
不怪連枝姑娘總對他念念不忘。
宋澤坤的目光在他面上打量一圈,不屑哼道:「你與連枝姑娘是什麼關係啊?」
謝盡蕪眉心輕蹙,似是不耐:「諸位找錯人了,我不認識這位姑娘。」
「不認識?」少年們群情激憤,「既然根本不打算負責,那你當初為何要招惹她?!」
謝盡蕪的眉頭皺得更緊。少年們很快將他圍堵在中心,狀似要動手給他個教訓。
隱在欒樹枝椏間的葉清圓聽了這一番話,驚得快要掉了下巴。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道觀的院子裡,四五名少年將謝盡蕪圍堵在銀杏樹旁,端的一副挺身而出為紅顏的架勢。
「莫名其妙。」
謝盡蕪還拿著竹枝掃帚,眉眼冷漠陰鬱,只想掃地。
忽然,身後一名半大少年忽地上前半步:「你才莫名其妙!」
說罷,抬手就要朝他打去。謝盡蕪察覺到掌風,低頭一避,同時拂袖在他脊背輕輕一推,這少年的巴掌攪動秋風落葉,「啪」地打在了宋澤坤的臉上。
巴掌清脆,雀鳥驚飛。
宋澤坤:「……」
打人少年:「……」
其餘眾人:「…………」
「你瘋了?!打我幹什麼?」
「我沒有哇!」
謝盡蕪低眉斂目,不急不緩,竹製的掃帚被他握在手中,連掃地都掃出幾分仙氣來。
他淡聲道:「諸位敬過香就快些離開吧,待會兒青池道長就來了。」
宋澤坤捂著臉還要再說什麼,眼角餘光卻瞥見正殿走出一鶴髮長眉的青袍老道,目光如炬地盯准了他,嚇得他渾身一個激靈,乖乖跑去敬香。
他爹娘都對這青池道長敬畏得很,若被發現他在此仗勢欺人,怕不是又要收拾他。
宋澤坤立刻換好一副笑呵呵的面容:「今日相談甚歡。這樣,鄙人就過去敬香,等來日有空,咱們再好好聊一聊如何?」
謝盡蕪眼皮都沒撩起,掃帚「唰!」地擦過青石磚,一襲枯黃落葉卷至銀杏樹下。
宋澤坤皮笑肉不笑地「哈哈」兩聲,尷尬至極。一行少年勾肩搭背地走入正殿,身影旋即被裊裊的青霧遮掩住了。
院外的欒樹枝椏間,葉清圓默默收回了想要相助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