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方巾很快放在了他手心裡。寧澈將帕子覆在嘴上,柔軟的布料蹭著他的鼻息,他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跟白日裡,夏綾桌上放著的那個小瓷罐子中的乳膏,一個味道。
寧澈將帕子遞了出去,聽見在床帳外伺候的內侍,又悄聲退去了寢殿外。
可那股淡淡的香氣,依舊縈繞在他的氣息間久久不去。
寧澈忽而有了種猜測。
他無聲無息的起了身,輕輕撥開床帳,光著腳下到了地上。
床邊不遠處有盞暗燈,寧澈拿了起來,借著昏黃跳抖的火光,一步一屏息的向外走去。
譚小澄注意到了有動靜。他抬起頭看見寧澈,渾身一凜,立馬跪好了身子,想要說話。
寧澈卻先一步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譚小澄不要發出聲音。他朝另一側瞥去。
昏燈暗影里,白淨的小內侍坐在地上,垂著眼往手心裡看,神色繃的緊緊的。
唇角不經意間微微上揚。他猜對了,果真是他想看見的那個人。
譚小澄沒辦法,只得俯身叩頭下去,可是心裡都快急壞了。
小喬兄弟還沒發現主子已經出來了,他究竟在幹什麼啊!
夏綾此時正完全被故事情節拿捏著。
書生每天晨起,都會發現桌子上放著的文章,比他前一晚寫的要多一頁。
那紙上的字跡並非他的手筆。
於是這夜他故意沒睡。待到午夜時分,一個穿紅嫁衣的女子,輕飄飄的坐在了他的書案前。
那女子轉過頭,幽冥一般的暗燈映照出她青色的臉……
夏綾忽覺出來跟前有東西,下意識的一抬頭——幽暗的火光中,映出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
「啊——」
夏綾膽子都給嚇碎了,淒聲嚎了出來。
她本能的往後一縮,撞翻了身後的多寶閣。
哐當!
八尺高的柜子帶著風聲向後倒去,上面的瓷瓶陶碗琉璃盞,稀里嘩啦的碎了一地。
夏綾捂住臉。在這隨後而來的死一般的寂靜中,她覺得自己的魂都被震飛了,甚至判斷不出來方才發生的事是不是真的。
譚小澄是先反應過來的。就這麼片晌,他的裡衣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主子……主子,奴婢該死,求您恕罪!」
寧澈轉過身來,刻意將夏綾擋在自己身後:「你先出去。別人要問起來就說沒看見不知道,今天晚上不用人進殿伺候了。」
譚小澄遲鈍的緩了片刻,才聽明白寧澈的話到底什麼意思。可他心裡仍記掛著小喬,壯著膽子說了句:「那奴婢們就先退下了,等天亮了自己去找掌印領罰。」
寧澈神色冷淡:「你一個人出去。」
譚小澄知道,自己這回是真的救不了小喬了。他心中驚懼未散,硬撐著從地上爬起來,軟著腿退出了大殿。
待殿中沒了別人,寧澈才看了看仍坐在地上捂著臉的夏綾,試探著喊了一聲:「喬喬?」
緩了這一會,夏綾總算把魂給招回來了。這世上沒有女鬼,那只是編出來嚇唬人的。
她心裡一股邪火越燃越烈,衝著寧澈發了脾氣:「你裝神弄鬼的是要嚇死誰啊!」
寧澈覺得自己十分冤枉。
「不是,我哪知道你看鬼故事呢?喬喬,你要不先站起來再說?」
夏綾白了他一眼,將手縮進袖子裡,伸出去給他:「拉我一把。」
「哈?」
「哈什麼哈,我腿軟!」
寧澈的困意,隨著那一架子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一起給砸了個稀碎。
他怕夏綾是真的嚇著了,光著腳將寢殿內的燈一盞一盞又點起來。
房間中被光亮填滿。燈火溫軟,映照著熏爐和床幔,讓夏綾身上恢復了些暖意。
寧澈看了看站在寢殿門口默不作聲的夏綾,禁不住笑了笑,將她拉了進來。
此時的夏綾,心裡是有些歉疚的。
方才她是真被嚇得不輕,心裡頭亂的厲害,下意識就對寧澈甩了臉。
可她今天是來幹什麼的?她是過來值夜的,不但差事辦砸了,還得讓寧澈給她收拾爛攤子,哪有這樣的道理?
要是換成其他內侍,只怕早就死了一萬回了。
「阿澈,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寧澈溫和的笑笑:「無妨,本來也沒睡著。」
他心中其實有種說不出的癢。作為皇帝的日子,死水無瀾太久了。可夏綾來了之後,總能將他的心境攪出些漣漪。
那是一種可以抵抗孤獨的,對歲月的期待。
「喬喬,你為什麼會來乾清宮值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