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彎唇淺淺笑了一下,努力翹了翹指尖,在寧澈的發冠上戳了一戳。
只可惜,她的力氣太小了,寧澈仍是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
夏綾不禁有點生氣了。她又自以為「用力」的戳了好幾下,終於,寧澈的肩膀聳了聳,有動靜了。
夏綾垂眼瞧著他凌亂的抬起頭來,卻嚇了一大跳。寧澈的一雙眼睛紅腫的跟兩隻爛桃一樣,連雙眼皮都快要看不出來了。
寧澈迷迷糊糊的從腳踏上坐起來,直愣的瞅著夏綾看,如往日一樣,習慣性的將手中伸到她鼻下,探夏綾的氣息。
可手伸到一半,整個人忽而僵住了,嘴唇不住地輕輕顫抖。
夏綾不知他是在做什麼,疑惑的挑了一下眉,用力將眼睛睜的再大些。
誰知寧澈豁一下站起身,大馬金刀的就朝寢閣外衝去。
何敬正領著一眾內侍,端著熱水巾帕皂角等物,備著伺候御駕洗漱。乍看見皇上一猛子衝出來,幾人正要跪下問安,誰知卻見皇上直走到桌邊,倒了一整杯的水,緊接著手一揚把滿滿一杯涼水全潑在了他自己頭上。
寧澈把自己澆了個透心涼,淋淋漓漓的站著清醒了片刻,忽而又轉身往寢閣內走去。
夏綾見寧澈濕噠噠的回來,又呆怔怔的站在自己床前不說話,無奈只能極輕極輕的喚了他一聲:「阿澈。」
寧澈恍然回過神來,一把用力握緊了夏綾的手,似乎想要藉此將他手掌里的溫度全都傳遞給這單薄的女孩。
「喬喬,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想不想吃東西?我,我馬上去傳太醫……」
「哎。」夏綾看著他這慌亂無措的樣子,輕輕拽住了寧澈的衣袖,「阿澈,我想起來坐一會。」
寧澈立刻給她拿能枕在背後的軟靠,卻忽而意識到,夏綾虛弱到根本無法靠自己的力氣坐起來。
「阿澈,你……幫一幫我。」
寧澈點頭低嗯了聲。他小心翼翼的坐到床邊,俯下身子,輕柔的將兩手插到夏綾背後,托著她的背慢慢往上抬。
因躺的久了,脊背與床鋪貼合的體溫會高些,隔著一層薄若絹絲的中衣,寧澈能清楚的感受到夏綾瘦削的脊骨輕硌在他的掌心上。
夏綾被寧澈這樣抱著,隨著他的力道一點點坐起身來。她身上沒有力氣,只得下巴暫時支在寧澈的肩膀上。
寧澈的衣料上有股很甜淡的果子香,他的身體散發出一股飽含生命力的暖意,夏綾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在雪地里走久了的貓,忽然看到了一方熱氣騰騰的爐灶,很想靠上去煨一會。
「阿澈,你先別鬆手,能不能抱我一會,我冷。」
「嗯,好。」
寧澈像個木頭人,夏綾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夏綾沒有什麼力氣,頭軟軟的靠在他肩上,寧澈聽著她的呼吸一沉一浮的落在自己耳邊,忽然間打了個激靈,好似出竅的魂魄終於回歸了原位。
他抬高了手臂,雙臂緩緩合攏,將這女孩呵護於自己寬廣的衣袖之下。她很瘦,以致於他已經盡力想要環抱住她,可覺得自己的懷中仍是空空如也。
寧澈倏忽間淚如雨下。
「阿澈,你……不要哭。」
夏綾很著急,她才醒了沒多久,並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少日,乍一見到寧澈如此失態,只是想急著安撫他。可是她又沒有太多力氣,只能用手低低的環住他的腰,在他身上輕緩的拍著。
「阿澈,我好像一直在一個很冷很冷的地方,那裡很黑,很窄,一點光都沒有。我好害怕,我好怕自己永生永世都被困在那裡,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不會了喬喬,不會了。」寧澈喉嚨中滿是被淚水堵住後的喑啞,「我什麼都不想要了,我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好好的。」
*
寧澈將太醫院最好的大夫都指派到了夏綾身邊。醒過來後,夏綾自己也在很認真的吃飯和喝藥,身體一天勝過一天,康復的很快。
寧澈恢復了每日視朝的常例,白日裡都在乾清宮處理政務,待到了夕陽將歇後,便會到咸福宮來同夏綾一起吃晚飯。
待到了天色入晚,宮室里點起了燈,寧澈就會陪夏綾一起在寢閣里。夏綾靠在床頭,寧澈坐在床尾,若是她精神好,寧澈就陪她打會葉子牌,若是她精神不好,寧澈就讀幾頁書本給她聽。
日子安寧的就好像他們是從小時候一夜之間到了現在,中間那些年的聚散離合仿佛被新雪傾蓋後的地面,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可只有在白天,寧澈不在身邊時,夏綾才會長久的偏頭望著窗外,沒有目的的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