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雖有諸多人手護衛,但載著傅薇棺木的那輛車,她並沒有假他人之手去駕馭。隊伍行進的不算快,因纏著黑紗的靈車過於顯眼,夏綾大多數時候會選擇在城郊較為偏僻的地方歇腳。
而路過比較大的市鎮時,她會給自己留出半天或一天的時間,到城中煙火繁盛之處走走逛逛,買上兩份相同的當地吃食,一份給自己和小鈴鐺,另一份擺在傅薇的棺木前,同她說說自己在城裡的所見所聞。
說完後,夏綾多數時候會蜷起一條腿倚在車上,吹吹風,看看天。
待到七月中旬,隊伍到達了揚州城。
此時的揚州,草木繁盛,水脈灃盈,正可謂隋柳映波,虹橋臥水,畫船載酒悠遊。
而夏綾站在「淮左名都」的城門之下,卻有種只將故鄉做他鄉的無力感。
即便在京城時,她的口音中尚且殘存著一些南音,可當真到了這江南之地,她卻發現自己已全然無法如在此生長的當地人一般用鄉音對話。
夏綾在食攤前買了兩個筍丁肉包,攤主是個中年男人,笑呵呵的問她道,小姑娘,是從北邊來我們揚州的吧,我們這的吃食可還習慣?
夏綾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只向他又打聽了「安平巷」的所在。
安平巷是夏綾幼年時的居所,她對於揚州城所有的記憶,也不過只剩下這三個紙面上的文字而已。
攤主卻眉頭一皺道,安平巷早在七年前就被改建了,從前的居民都已遷居到了別處,那裡現在已建起了揚州城最華貴的酒樓。
夏綾輕輕噢了一聲,還是往那座酒樓走去。此處樓高三層,雲幔招展,早已找不出當年街巷半分痕跡。
她立於熙攘人群中間,寂然遙望著高閣之上粲然飄舞的旌幡,忽覺自己已不認識了揚州故地,而揚州同樣也已不認識了她。
夏綾圍著高樓走了一圈,最後在偏僻無人處,默默跪下,向從前安平巷所在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她已不記得父親的墳塋葬在何處,只能用這種方式,盡一盡作為女兒的孝心。
夏綾本以為自己會在揚州流連許久,可不過一個日暮,她便如路過此前所有的城鎮那樣,只想做個來去匆匆的過客。
繼續一路向南。
就這樣在路上走走停停了兩月有餘,在九月初,夏綾終於到達了福建,大燕的東南沿海,傅薇的家鄉。
傅薇出生的地方,在泉州府治下的一個小漁村,這裡背山面海,支離破碎的海岸線造就了島嶼萬千,星羅棋布般散落於粼粼海面之上。
在這山海交融之間,陸地與海洋環抱出了一處天然良港,便是這座小村落歲歲年年賴以生存的基業。
數十年前,有伙倭賊正是在這裡登陸,在村子裡燒殺搶掠,將尖刀刺向手無寸鐵的百姓。那場浩劫之後,村子裡精壯勞力幾乎被屠戮殆盡,只剩下風燭殘年的老人和尚未成年的女孩子。
而隨著時間的更迭,或是流離失所的故人,或是遷居到此的新民,又重新用雙手在這灣海港周圍耕耘,定安居,享樂業。多年前的傷口逐漸癒合,這裡再一次布滿了人們勤懇堅毅的足跡,生生不息。
當夏綾坐在車頭,趕著馬匹出現在村口時,這隻臉孔陌生的奇怪隊伍,很快被村民投來了疑惑的目光。這漁村不大,村民大多都相互熟識,也很少有什麼客人來訪。乍一出現這樣「浩蕩」的一群人,還有一輛被黑紗遮蓋的靈車,怎能不引人注目。
一同前來的還有上縣的縣令。因在大燕的官職律法中,有權力不下縣一說,即最基層的官員便是縣令,而在村莊裡多以里長為話事人。汪千戶已事先同此地的縣令墊了話,縣令知這些錦衣衛皆是京城來的上差,要辦的事自是也干係重大,無有不力行方便之處。
村裡的里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因讀過些書,又有一身精湛的修船手藝活,在村里很有威望。聽聞縣令到來,里長急忙到村口來迎接,將一行人請到自己的家中小坐。
里長的夫人奉了清茶上來,幾人稍事寒暄,待縣令對里長說明了來意,對方卻有些犯了難。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們沿海的這些漁民,世代皆是以氏族論血脈。可如今要安葬這樣一具孤零零的棺槨,怕是難找到合適的地方吶。」
縣令生怕在錦衣衛前辦不好差事,不由得有些著了急:「你只管選一塊風水俱佳的寶地,其餘的文牒耗用,本官自會一併打理好,又何難之有?」
「非也,非也。」里長摸了摸鬍子,眼中儘是通達世事的精幹。
「大人若下了命令,在下自是無不遵守的道理。只是小人方才說過,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以氏族姻親維繫著日子,多少年了都是如此。那這位『故友』若要入土為安,該入在哪個宗族的祖墳里?抑或是單辟出一方墳地,可若無人祭掃,不出幾年封土便會被掩埋在雜草里,那這長眠之人,不也就成孤魂野鬼了麼。」
里長頓了一頓,復又向縣令拱手道:「敢問大人,可否透露一二這棺中之人的姓氏身份?若有同姓的氏族,或許可當做旁系親故入了祖墳,此後能時時有後人看顧祭掃,也算是告慰逝者的在天之靈了。」
此言畢,縣令沒做聲的看了看錦衣衛,而錦衣衛又都看向了夏綾。
往根上說,移墳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是件能大張旗鼓辦的事。到了地方上,錦衣衛和縣令也只是心照不宣,知道要辦的是個什麼事,但具體到要葬的這個人是誰,雙方皆十分謹慎,緘口不言。=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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