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布客問:「聽說大人們興戴一種小帽?」林嬋道:「官家顯貴大人,穿袴褶,戴四方平定巾,百姓穿盤領衣,裹頭巾,確有一種小帽,裁六瓣、八瓣的布片,縫合起來。」
她指桌面剖開的半邊西瓜,內里紅肉,已被小眉挖空乾淨,說道:「倒扣頭上,和那小帽頗像。」一旁夥計拿起,作勢戴頭上,竟正合適,圍觀者皆笑了。
林嬋也笑道:「我在京時,原還只是僕役戴,後隨船抵達南京,才發現儒生、及品階低的官兒也戴了,勝在脫卸方便,不用解系。」
夥計道:「這帽可有名否?」
林嬋搖頭,夥計道:「我可賜它一名,就叫『瓜皮帽』。」圍觀者鬨笑。
買布客說:「奶奶見過世面,眼光獨到,可否替我挑幾匹布來。」
林嬋站起道:「我只指點一二,拿大主意還得你自己。」
買布客道:「那是自然。」
唐韻看得五味雜陳,心底不是滋味,也不理月樓,也不往前邊去,從後門出了,坐在踏垛上,看牆角栽了玉簪花兒和萱草,迎風搖曳,煞有情境,解碰心事,不由眼眶泛濕。忽聽有聲音問:「你在這做甚?」抬頭見來人,不是旁人,正是蕭雲彰與蕭乾。
唐韻忙起身,道了萬福,再不言語。蕭雲彰支開蕭乾,才道:」可是有話說?」
唐韻問:「爺還記得,我在你身邊,有多少年數了?」
蕭雲彰道:「八年。」
唐韻微怔:「爺竟記得。」
蕭雲彰笑道:「顧柳隨我七年,傅民隨我四年,金建春隨我五年,周裕隨我八年,尹冬隨我六年,還有夏燚、王雋他們,我鋪里的掌柜們,皆為我挑揀任用,自然詳記在心,印象深刻。」
唐韻道:「爺原來這樣想。」
蕭雲彰問:「你不往前邊看鋪,坐這裡發呆,為了何事?」
唐韻道:「我不敢說。」
蕭雲彰道:「還有你不敢說的?」
唐韻道:「我若說了,爺要秉公處置,不摻私情。」
蕭雲彰道:「你如實便是。」
唐韻道:「這些日子,奶奶天天至布行,來得比雞早,走得比月遲,往桌前一坐,吃茶吃飯皆在鋪里,專心看我賣布,或要來帳本,撥得算盤珠,噼噼啪啪,要冒火星子。」
蕭雲彰不禁笑了:「她還怪勞累的。」
唐韻抿唇道:「我請爺勸說奶奶,勿要再去前邊,那種地方,腌臢了她的官家身份。」
蕭雲彰淡道:「她既不忌諱,你又何必看輕自己。」
唐韻道:「奶奶打擾我做生意。」
蕭雲彰問:「如何打擾你?是客人見她,如見瘟神,不敢進鋪了?」
唐韻道:「倒不是。」
蕭雲彰問:「是她自恃拿大,對你指手畫腳,作威作福。」
唐韻道:「並沒有。」
蕭雲彰問:「她一定在你和夥計間,挑撥離間,搬弄是非,使你們爾虞我詐,無心經營。」
唐韻道:「也不曾有。」
蕭雲彰再問:「她在鋪里搭戲班,聽大戲?」
唐韻道:「爺越說越離譜了,這些都沒有。」
蕭雲彰道:「既然都沒有,何來打擾你開門做生意?」
唐韻一時語塞,稍頃才道:「奶奶在跟前,我不習慣。」
蕭雲彰說道:「不習慣也得習慣!開門做生意,迎來送往天下客,上至王孫貴胄,低至乞丐囚犯,來去自如,但得不鬧事、不惹事,便沒有趕人的道理。」
唐韻道:「我實話與爺罷,我就看奶奶不慣,爺也別否認,你也一樣。」
蕭雲彰道:「與小人相交,先親而後疏,與君子相交,往往先忤而後合,阿嬋性率直,無城府,不虛與委蛇,反顯坦蕩蕩君子作派,時久見人心,你與她多處些日子,想法定有所改觀。」
唐韻道:「爺不必替奶奶說好話,我與她一眼到頭,八字不合。」
蕭雲彰皺眉道:「你究竟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