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猶似被萬箭穿心,茫然站起身來,一步步顫顫巍巍,走出大殿,離得近了,那頭顱是誰,已再清楚不過。太后「噗通」一聲跪倒在頭顱前,飲恨泣淚,伸出顫抖雙手,想抱又不敢抱。
「當年你聯合高楓嫁禍我母妃時,可想過會有今日結果?」辛湄居高臨下,凜然問道。
太后泣下數行,切齒拊心:「桓兒若是早聽我言,登基之初,便殺了你這禍害,你又豈有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這一天?!」
辛湄不應。
太后涕泗交流,悲憤欲絕:「若非是他心軟,你焉有今日?!他為護你,一次次與我針鋒相對,而你——竟然如——此——待——他!」
「為人君者,切忌痴心。他沒有做人君的資格,也不是這一塊料——」辛湄更無愧色,義正詞嚴,「但我有,我是。」
太后一震,仰目痛視她,放聲怒吼,捶胸搶地,幾欲發瘋。
狂風大作,吹動一塊金光閃爍的令牌,辛湄瞥去,戚吟風心領神會,撿起來呈交給她。
辛湄認出這便是多年前辛桓誆她背棄謝不渝,嫁入蕭府的那一份金書鐵券,愴然失笑。
「茲有令妃彭氏,救駕有功,忠心可表……憑此金書,可免死罪一次。金箔為字,鐵券為憑,天地為證,日月為鑑……」
辛湄念過上面的文書,滿心悲諷:「拿好了,且憑此券下去,看看父皇究竟會不會免你一死罷!」
「哐當」一聲,令牌落回太后身前,與那顆被麻布包裹的頭顱緊緊挨在一塊。
太后面目猙獰,厲吼一聲後,發足衝來!
謝不渝手一勾,埋伏在四周的弓弩手搭弓,「嗖嗖」數聲,萬箭齊發,刺破長夜,射穿太后!
更漏盡,蒼天拂曉。
眾人沖入大殿,救出范慈雲,押走太后餘黨,被一場對峙圍困了整整一夜的太坤宮恢復平靜。
金輝籠罩皇城,辛湄回頭,臉龐上映著一抹曙光,雙目熒熒,望向謝不渝,道:「謝大將軍聲東擊西,用兵如神,妙哉。」
謝不渝回視她,眸光坦蕩,道:「長公主棋高一著,料事如神,妙哉。」
辛湄瞭然,會心一笑。
「承讓。」
謝不渝不語,目送她離開。
「二哥,這邊……」孔屏請示如何處理這一座滿是血污的太坤宮。
「燒了。」
謝不渝言簡意賅,交代完一應事務後,走出太坤宮。
*
戚雲瑛派人嚴守金鑾殿,待辛湄來後,率眾行禮:「參見殿下,恭賀殿下酬成大業,福澤千秋!」
山呼聲迴蕩殿宇,猶似滾雷,震耳欲聾。辛湄從戚雲瑛手裡接過傳國玉璽,溫潤細膩的和田玉底座用隸書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上面則雕雙龍戲珠。
「你說,歷朝歷代的傳國玉璽上為何從來只刻龍,而不刻鳳?」辛湄狀似隨口一問。
戚雲瑛灑脫一笑:「何須管他歷朝歷代,如今玉璽在殿下手上,殿下以後想刻什麼,便刻什麼!」
辛湄莞爾,勘驗無誤後,把玉璽放回她手上,看過她小腹,關心道:「沒事罷?」
戚雲瑛微窘,伸手一拍:「皮實著呢。」
辛湄彎唇:「以後定然跟你一樣,金剛不壞,百折不撓。」
戚雲瑛朗然大笑。
「退下罷,我想一個人待會兒。」辛湄吩咐。
戚雲瑛自是應下,率領眾人退出大殿,守衛在外。
辛湄一步步登上玉階,伸手撫摸雕刻有九條飛龍的鎏金龍椅,回首望時,但見蟠龍盤柱,金鱗曜日,氣勢恢弘的一座大殿盡在眼底——原來,居於高位所見,乃是這樣爽心豁目的風景。
那一年,她拼盡一切扶辛桓上位,跪在底下,與千千萬萬人一起山呼「萬歲」,以為甘為人臣,便可以被上位者庇護一生。如今才知,在權力的獵場裡,底下的人從來沒有贏局。
三歲,被扔進冷宮,看母妃自縊的她;六歲,被賢妃領走,受盡虐待的她;十七歲,痛失所愛,為人棋子的她;二十一歲,背盡罵名,自以為手握重權,可以主宰命運的她……無數的她,便是在那底下的漩渦里一次次掙扎,一次次讓步,一次次受制於人,任人宰割。
這一次,她不會再讓,她要寸土必爭,要所有的「她」,從那底下的漩渦里一步步走上來,主宰自我,權御天下。
辛湄深吸一氣,快慰縈滿肺腑,燃燒成沸騰的熱血,她不再滿足於撫摸與觀望,握緊龍椅扶手,彎腰入座。
背脊傳來冰冷的觸感,手掌底下是栩栩如生的龍紋,辛湄往後,靠在龍椅椅背上,盡情俯瞰整座金鑾殿,忽見遠處丹墀生輝,一人一步步拾級而上,紫金鐵甲映照日影,凜然生芒。
「殿下,謝……」戚雲瑛進來請示。
「讓他進來。」辛湄上身前傾,坐正。
「是。」
戚雲瑛離開,很快,身著鐵甲那人走入大殿,右手按在腰側寶劍上,步伐有聲。
辛湄手肘抵在御案上,笑問:「謝大將軍該不會是反悔了,想要來跟我再爭一次罷?」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謝某輸得起,長公主不必多慮。」
「可你輸了,要如何向王叔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