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驚得丟下了掃把,轉身就跑:「主人!主人!——」
紀囡由他去報信,她和霍青山牽著手緩緩朝著自己長大的地方走去。
霍青山一路打量,待到了房舍前,終於見到了那個男人。
師父。
「你還活著?」那個人說,「你還帶了野男人回來。」
他說:「你眼睛怎麼長得,他生得不好看,配不上你!」
他咬牙切齒。
比起她還活著這件事,似乎她帶回來的男人不夠俊美這件事更讓他憤怒。
紀囡轉頭看看霍青山。
很肯定地轉過頭告訴他:「好看的。」
她語氣堅定:「我覺得他好看。」
若不是已經知道他是誰,誰敢相信這是曾經江湖第一美男子踏歌郎君顧少卿。
顧少卿的臉被油滾過,就和美奴們一樣,很醜,也沒有鬍鬚,但能看出「鬚髮皆張」的感覺。
他怒極了!
「小賤人!」
「和你娘一樣!」
「看上這種男人!」
霍青山費盡心思終於讓紀囡帶他來到這裡可不是為了聽什麼人喊他心愛的女子作「小賤人」的。
他的風格向來是不忍也不多廢話的。
顧少卿話未說完他便已經拔刀。
寒光撲面而來。
這一刀在旁人眼裡看著仿佛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式,可於顧少卿來說,這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的一刀。
但顧少卿從見到紀囡帶回一個男人便在等這一刻。
他的身形如飛鳥滑行水面一般,硬是躲開了這一刀。
一個刀法精絕,一個步法精妙。
霍青山橫刀,露出一雙攝人的眸子:「聽聞林前輩的『流雲逝』傳自隱世高人凌霄子,乃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輕功身法。世人都以為自奔雷山莊沒了之後,這功法斷了傳承,卻原來閣下也習得。」
顧少卿前半生的軌跡和霍青山差不多,都是一出山便成名,年紀輕輕便躋身高手的行列。
以他如今的功力,什麼人能一刀將他逼退?
這人看著還年輕,未及而立。江湖這一代人中只有一個人有此能耐。
顧少卿眯起眼:「霍青山?」
紀囡上前,按住霍青山手臂。
「我本不想回來的。」她凝視著這個養大了自己的人,「我回來,是想問問你,既然這麼想讓我死,為什麼還要養大我?既然這麼想讓我死,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她跟年初離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她穿著錦繡衣袍,裘皮大氅,精緻的面孔擁在皮毛里,髮髻里嵌著寶石的金釵映著雪光。
顧少卿有一剎那的失神,差點以為師妹回來了。
他隨即想起來這是師妹和紀風的孩子,那個小賤人!
顧少卿咬牙:「你以為我不想!我一天都不想看到你活著!」
「若不是你,緲兒定會回頭的!」
「可她偏偏已經有了你!」
當他終於後悔莫及想去求林緲離開那個男人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時,卻看到林緲小腹隆起。
「我不可能跟你走的。」她說,「我是有夫君的人,我還有孩子了。」
她撫著肚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男人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呢,她甚至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下了逐客令。
顧少卿知道自己再也挽不回她了,失魂落魄。
他照著鏡子看自己這張臉,一張天生風流的臉,處處招惹桃花。
他恨起自己這張臉來,自毀了容貌。
他也恨那些俊俏的男子,仗著自己生得好處處留情。他若看到好看的男子便擄了來,毀了他們的臉,作奴僕使喚。
「你以為我不想?」顧少卿恨這件事很多年了,「是你師祖!」
「當年我們藝成下山時,你師祖便令我們立下毒誓!」
凡我門徒之骨血,皆視同門中子弟。
若失怙恃,諸師叔伯皆有撫育授業之責。
同門手足,不可自相殘戮。
那時候顧少卿只是個少年,根本想不到那麼遠。
許多年後回想起來才明白,原來師父早早看透了一切。師父把他們養大,最了解他們的為人。
江湖上的人都以為師兄妹遲早喜結連理,只有凌霄子早早看明白,以這對徒兒的心性,恐終成怨侶,甚至反目成仇。
顧少卿是後來才明白,原來那誓言就是為了約束他。
原來如此啊。
紀囡發現霍青山是對的,真面對面問清楚一切的時候,那些一直籠罩著她的影子都變淡了。
那些恐懼和不舍也都變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