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心理學中的瀑布效應,首先故意告白,對被試施加刺激,再不斷施加暗示,從而鞏固對被試的心理干擾——這就是你所謂的聽話?」
「Lan,」商沉釉的灰眸凝成可怖的寒潭,「你其實是在嘗試控制我,就如同打磨那枚灰色海玻璃石,對麼?」
下頜上的手指忽而發力,沈尤瀾吃痛,他整個人幾乎被拎起來,像被拎貓一樣,移坐到偌大空蕩的會議桌上。
後側腰骨被桌沿磕得悶響,沈尤瀾的笑容被撞碎了,垂眸看他,而後又漸漸沉默下去,露出眼瞳深處的黯色,和一點病態空洞的淺笑。
「我感到很抱歉,商先生。」他在最後輕輕地說道,所述內容看似飽含歉疚,實則眉眼間卻沒有半分抱歉的意味。
好。商沉釉眯起眸。真是好回答,撒謊成性的騙子,親口承認了他的惡劣手段。
認錯的態度極度誠懇,也極度不知悔改,真不愧是兩年前獨自逃離監視、曾經轟動了整個華國的通緝犯——看似怯懦溫馴得像只貓咪,實則是放肆瘋狂的賭徒。
首席座椅上的影子忽而逼近,商沉釉眉目有了慍怒,他恢復了慣常的斯文從容,講話愈發溫柔低緩:「沒關係,我接受你的歉意。」
「如果說,這就是你所熱衷的無聊遊戲,我也十分樂意配合你。」幾乎像是溫柔主人在縱容一隻養不熟的貓,商沉釉眼底寒氣肆虐,嗓音卻輕似曖昧的耳語,「但你利用聲聲的死亡證明作為遊戲籌碼,這一點,我不太喜歡。」
「這樣啊……」
沈尤瀾的表情變得懵懂,專注地看他。不知是不是他演技太好,那些狡黠被藏起來,以至於讓他看上去溫馴得好似一隻貓,很乖順地問:「那我可以彌補您嗎?」
「當然可以。」
商沉釉微笑,灰眸漾起柔和的暖調色澤,又張開寬韌的手掌,緩慢蹭過沈尤瀾的後頸:「只要你態度誠實,給我一個合理解釋,就可算作對我的彌補。後續任何由你主導的遊戲,我都樂意奉陪到底。」
揭開真相的時刻近在咫尺,沈尤瀾戰慄起來,輕易就被蠱惑。他咬了咬唇,遲疑幾秒才輕聲說:「所以,您有重新檢察過那份死亡證明麼?」
「有。就在三周前。」商沉釉應聲,他支起腿,並指撐在座椅扶手上,展露很耐心的神態。
這真是意外驚喜,險些陷入絕望的沈尤瀾眨下眼,黑眼珠泛起一點淺光,他很認真地說:「好,如果您現在有空,我來為您作些解釋。」
他垂著眸思索了一會兒,又從會議桌上撐著手腕輕飄飄地跳了下去,伸手就近拿起支觸控筆。接著,他模仿不久前會議上的那位匯報者,開始在顯示屏上畫圖。
屬於專業繪畫者的描繪筆法格外嫻熟,很快就勾勒出了部分大陸和海洋的簡潔輪廓。
隨後,觸控筆落在中太平洋的一處海域,畫下一個圓圈標記,他嗓音輕柔,又不緊不慢地解釋:
「死亡證明里,畫家的遇難原因是海洋夏季風暴導致的突發性船難,由於距離搜救隊太遠,所以無法及時救援。相應的死亡地點,在這裡。」
「這處海域的經緯度大致在20°N至30°N以及160°W至180°之間,經常遭遇風暴,由此往北大概400海里,靠近由南洲政府管轄的夏森群島。但死亡地點具體所在處,位置曖昧且地形複雜,其歸屬國的劃分並不明晰,因此其資料也很難翻找。」
「直到……」沈尤瀾垂睫微頓,「直到上個月末,我在南洲大學搭建人脈,順著同學關係網找到了一位專攻海洋事故研究的博士生,我向她借閱了十年前這一區域對應的所有相關國的存檔,才得以集齊數據。
「資料顯示,十年前,太平洋風暴的主要成因是海洋藍潮。藍潮延伸體區域海表溫度鋒的強度變化顯著,並與北太平洋風暴軸的強度有協同變化——簡單概括而言,當時的風暴主要集中在冬季。
「而在遇難時間對應的夏季,海表溫度鋒強度極弱,大氣斜壓性、風暴軸強度均減弱,中心位偏向大洋中部,位置偏北。從發生地來看,藍潮會與盤踞在此處的『深海渦旋』相抵消,從而無法達到證明里的風浪強度等級。與此同時根據相關標準,海上遇難後,國際搜救黃金時間為72小時,然而……」
那隻手中的觸控筆尖滑動,在群島南側港口和遇難地之間連出一條長線,又作出幾條輔助線,標註理論距離,沈尤瀾回頭繼續解釋:
「然而經過換算,即便是當時搜救隊已歸陸並回到夏森群島,搜救船從陸地港口趕到遇難地點,至多僅需40小時。即便又綜合考慮其他多種因素,包括海面實時天氣、搜救隊裝備及響應時間等,也不會超過50小時。」
「綜上來看,將近22小時的時間差,容留了近乎三分之一的黃金搜救時間,可最後的結果仍然無法及時展開搜救。」沈尤瀾微微屈指,放回觸控筆,「再結合概率極低的風浪發生狀態,時間地點均存在異常,其中是否有偽造嫌疑,不言而喻。」
「商先生。」沈尤瀾眨了眨黑眼睛,湊近時髮絲輕晃,「作為一名建築系非專業學生,請問您對以上解釋,有什麼疑問麼?」
濃郁的冷調柚子香逼近,首席座椅上的男人壓近他半步之內,那雙灰眸沉得可怖,斯文笑意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露出藏匿著的冷厲。
「推導過程邏輯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