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沉釉察覺異樣,常年居於上位的人習慣了施壓,他伸指掰著江沅聲的臉,語氣像在審判囚徒:「不回應我,聲聲,你在生氣。」
但他仍是沒有得到任何反應,因此他一再撬開那道唇,直到二人的齒抵得生痛,終於看到了記憶里那雙月色照水似的桃花眼。
可那雙眼——商沉釉驀然雙瞳劇縮。
江沅聲的那雙眼漆黑,唯有死灰燃盡的空洞。他仿佛被懸絲操控的木偶,被迫應答來自操控者的質問,木然地說:「我沒有生氣,先生。」
「我沒有與您生氣的資格。」漆深的瞳珠倒映他,卻似空無一物,他解釋,「因為我不是您的聲聲。」
商沉釉好似瞬間踩空,那顆滾跳的心一下墜落,掉到冰冷深淵下。
長達數秒的安靜,痛意灌滿整個胸腔。
江沅聲卻好像對那句話的殺傷力無所覺,平靜地陳述事實:「商先生,作為江沅聲的替代品,我只是來向您報恩的。」
他的語調很輕,可偏偏那樣輕的語調,砸得商沉釉手足無措。
心底好似扎進了大簇大簇尖銳刺棱,在那一聲「替代品」里痛到了極處。
不是。他的嗓音太啞,啞得第一句無法發聲,啞得藏不住情緒,在眉眼間聚攏陰翳:「不是替代品。」
商沉釉以指重重擦過江沅聲的臉,卻並未得到真實的觸感。手指下那張皮囊是冰涼的,近似於那枚來自海底的銀骨鐲。
「好,不是替代品。」江沅聲毫無活人的情緒,順從地垂落長睫,將空洞無神的眼半斂下,「那請您告訴我,我是誰?」
「沉釉哥哥。」
江沅聲臉孔慘白,仿佛又一次溺過海,他依照報恩對象的意願,更改了稱呼,卻全無親昵意味。
他陷在恍惚的病態幻念里,近乎機械地說:「您曾說過,江沅聲死在了海底,沈尤瀾失去存在意義——所以,我到底是誰?」
字句貫心,商沉釉被釘住了四i肢百骸。寒意像是蛇,毒液流竄到他的心臟,他的手指脫力,再也抓不住懷中孱薄到快要融化的人影。
月光在夜裡伸長,那些情緒崎嶇難辨,他聽見他的聲聲嗓音更輕了,淡漠而虛渺地道:
「又或許我誰也不是,早在十二年前,我就已經死了。」
江沅聲的眼睛月色浸得冷透了,沒什麼情緒,唯有唇在翕動著吐字:「我一直銘記著商先生的恩情,因此我說過,無論如何,我都可以滿足您。」
毫無重量的字散落著,卻成了一顆又一顆精準穿心的子彈,順著記憶呼嘯飛來,命中眼前人,灼空了皮、燒斷了骨。
商沉釉幾乎被鑿穿魂魄,再無勇氣辯駁。
眼前人的靈魂里有裂口蜿蜒生長。江沅聲心想。還不夠,要繼續。
「商先生。」江沅聲依照贗品本分,從唇角扯起微笑,「如果您不喜歡沈尤瀾,那麼我現在就只是江瀾。」
「所以我很抱歉。」他笑容生疏,像是被劃定了台詞的木偶,「作為江瀾,我病得很重,無法繼續專注地愛您。」
商沉釉靈魂崩塌,被劇痛敲碎了神智。
他的心臟被江沅聲的那些話凌遲,然而江沅聲卻又移走視線,眸光沿著月亮光束而變得渙散。
商沉釉好像被對方牽引了神智,追隨著,同樣望過去。
不遠處,另一側角落裡,松川智也被牢牢地綁縛著雙手,眼底卻滿是迷離,他活像是巴普洛夫的狗,江沅聲是他的鈴鐺。
「松川。」
如同訓狗鈴響,江沅聲喊他,聲音在月光里腐爛出古怪味道,「上次告白時,你曾說過絕對愛我,是麼?」
「……是、是!」
松川嗓音焦急地答話,又低頭急躁而野蠻地掙了下繩索,未果,他狠狠滾過喉結,抬眸急切而率直地表白:「我愛您,願意為您奉獻一切。」
「好啊。」江沅聲雙眸如漆黑窟窿,漠然頷首,「那麼現在,我接受你的告白,也接受你的奉獻。」
接受什麼?!商沉釉被怒意砸至驚醒,滿臉騰升戾氣,屈起手指狠攥上江沅聲的頸:「聲聲,你接受他什麼?!」
他的發瘋動作卻並未得到回應,商沉釉皺眉罵了句外文詞,正要發作,江沅聲卻倏然伸出長指,親昵地搭在他的眉上。
商沉釉一頓,感受到指尖近似溫柔地蹭過他,剎那間,輕易破解了他的憤怒。
江沅聲回頭,重新看向他,那雙眼睛極為空洞,看著他時空無一物,問他:「又生氣了,所以是又想懲罰我麼?」
瞬間,商沉釉面色煞白,他蹙起眉,臉色蒼白地抿住唇,一言不發。
商沉釉僵住不動,見江沅聲沒再看他,而是再次望向角落裡的松川智也,語調泛起腐朽的死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