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進昏迷的一秒,槍聲終於消失。江沅聲指尖垂落,望見那雙灰色眼瞳黯然渙散,第無數次向他偏轉。
視覺熄滅,江沅聲墜入噩夢。
夢中他成為一縷野魂,出現在遲厄斯島。整座島嶼淪為廢墟,時間定格十四年前,那場海嘯後的某日。
他回頭望,浪潮連天翻湧,瘋狂向他身側席捲,萬千顆水珠卻無一顆能夠沾濕他衣擺。
十米外的島心山丘上,年少的Chio孤身站立,灰眸充斥病態血色。
「江沅聲。」Chio看不見他,卻向他輕喃,「我找不到你了。」
那聲音足夠震碎心臟,江沅聲擰眉,恍惚應答『我在這裡』,提步向山丘掙扎,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動作。
山丘開始皺縮坍塌,海水侵蝕Chio的軀體,朽穿的皮囊化作白骨,膝蓋下方頃刻散為灰燼。
Chio對一切視若無睹,仰起頭,伸手去觸碰月光。
海浪從他心臟處穿過,五官依稀變成青年模樣,血色散成斑駁的兩道淚痕,割裂那張俊美蒼白的臉。
「江沅聲,」他微微地笑,語氣枯槁疲憊,「我找不到你了。」
那是江沅聲此生從未有過的、最漫長的噩夢。
海水掌控的凌遲酷刑,時刻磋磨,持續三日,燒爛一切意志,直到在抵死掙紮下結束。
醒來恍若隔世,江沅聲從床褥間驚坐起來,被淚痕淋濕一張臉,胡亂捉住離他最近的影子:
「商沉釉、商沉釉……」
他皺著眉,啞著嗓子聲嘶力竭,努力睜大眼睛,可什麼也看不見,處處漆黑。
忽然咚的一聲,某個東西被掃落,近處傳來悶響,嚇得他心臟幾乎停跳,手指抓得更緊。
對方明顯頓住,遲疑一瞬用華語問:「江先生,您好些了麼?」
音色陌生,華人,並不是他的商沉釉。
江沅聲怔忡地滯住,緩慢抽回手,垂眸低聲答:「我沒事,商沉釉……他在哪裡?」
「抱歉,我是您的臨時陪護,不太了解其他情況。」對方看出他的不安,緩和語氣安慰他,「您不必擔心,這裡十分安全。」
安全?是指不在緬國了麼?
江沅聲想追問,後背卻驟然作痛,惹他咳嗽起來。對方制止他動作,提醒道:「您的肋骨斷了兩根,請儘量保持不動。」
「……抱歉。」江沅聲嘶聲道,「這是什麼地方?」
「WK醫療中心。」那人答,見江沅聲面露不安,又補充解釋,「您昏迷了整整十日,我先去喊醫生過來……」
十日?江沅聲忽地色變,匆促地扯斷點滴針,撐住雙腕摸索下床,撥開陪護員:「讓開,我要找人。」
陪護員被嚇得愣住,似是不知該作何反應。幸而湊巧,不遠處響起開門聲,一道斥責伴隨腳步走近:
「江沅聲,剛醒就亂跑,你完全不怕死是麼?」
聞言,江沅聲面色慘白地哀聲問:「梁師兄,Chio在哪裡,我必須去找他……」
「人沒死,還活著。」梁印星感到無奈,只能沉聲命令,「你先坐下。」
江沅聲動作頓住,被梁印星扶回病床坐好,一雙黑瞳茫然地瞪圓,視線虛定在半空某處。
吩咐陪護去喊醫生,梁印星回頭,注意到他狀態反常,擔憂地問:「你眼睛怎麼回事?也受傷了?」
江沅聲姿勢依然凝滯,抿唇,沉默著不答。
他恢復一貫的固執,又因此刻重傷未愈,臉龐蒼白寡淡,比平常額外更顯出些可憐。
「我沒騙你。」
梁印星嘆了口氣,不再忍心凶人,低聲告訴他:「商先生昨夜就脫離了危險,但因被注射過大量藥物,腦前額葉受損,目前還沒恢復清醒。」
江沅聲一動不動,像在等他繼續說。
「醫生的意思是,」梁印星踟躕一瞬,又道,「之後醒來,他有一定概率會表現為……精神異常。」
第42章 42 「誰在惹你哭」
幻覺?還是新的噩夢?
在聽到『精神異常』那句後,江沅聲徹底丟了魂。
他視覺失靈,漸漸也意識不到自我的存在。軀體被本能接管,讓他推開病房門,往那空曠的走廊去,只是惘然地走著。
梁印星跟在他身後,語氣焦急不停勸說,內容他一概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