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聲為此停步,他垂著眸,狹長的影子落到躺著的人眉弓處,鼻樑彎處,若即若離。
「你會完全瘋掉麼?」他自言自語,眼底似有夢魘未散,「瘋了也沒關係,我永遠不會放過你。」
枷鎖早已鑄造成型,從影子的起點,到影子的終點。
江沅聲踩過影子,跪倒在床畔。他看著眼底的人,眉目蒼白乾淨,長睫低垂,溫馴得像冬眠的獅子。
他抬手去觸碰,剎那,幾聲驚雷在天際滾沸,像記憶中的女人踩過高跟鞋,在不停怒斥他的行為。
但幸好江沅聲已經病得夠重,哪怕是恐懼著的,仍然彎腰吻了吻那張臉。
「晚安。」
唇與唇接觸的剎那,江沅聲被燙到戰慄,恍惚以為吻到一簇火。他愣了幾秒,站直,抬手摸向唇緣,才察覺是自己在高燒。
力氣也被慢慢燒盡,江沅聲無奈地彎了彎眼。趁著安定劑效用尚在,他靠向那昏眠之人,短暫取得安撫式的擁抱。
潰散的意識遊走,像是有明火在烤,他忽而聽見很重的咳嗽聲。
商沉釉?他醒了麼?
江沅聲呼吸滯澀,第一直覺是對方傷情加重,於是他掙扎,迫切地想掀開眼瞼。
但越是掙扎,痛苦越深切,燒熱在腦海亂攪,令他不得自由。
耳邊那咳嗽愈來愈凶,透出黏膩的血氣,江沅聲感到焦急,絕望,情緒壓抑不住,在夢裡慘叫。
後來慘叫也啞了,他才恍然大悟:咳嗽源自於他自己。
大概是槍傷引發炎症了。
窗外雨更加滂沱,江沅聲的意識淹沒在雨里。忽的,他被一雙手捂住唇,指關節強塞到齒間,掐滅一切聲響。
他再無法慘叫,徹底沒了知覺。
*
「Wa……」
「Wake……」
斷續的呼喚在響,江沅聲從混沌的悶痛中掙脫。
睜開眼後,視覺依舊模糊,近處的腳步聲如潮湧來,伴隨空氣夾雜的味道,消毒水、針劑、滅菌噴霧,令人作嘔地糾成一團。
他忍不住掙扎,很快被隔著橡膠手套摁回,任人擺弄地注入止痛製品。
大概過了半小時之久,他才看得見外物。
視野是一間搶救室的天花板,左右看,醫護們早已先行離開。不知是否為巧合,醒來不過三秒,門被自外推開了。
高大的影子走進來,臨著床沿立定,臉龐覆上蔭蔽,看不清面容。
江沅聲感到幾分熟悉,試探道:「Vincent?」
一雙眼睛從昏暗裡浮出,透著灰調,又透著藍調。Vincent神色放空地看著他,露出點倦色:「你醒了。」
「嗯。」江沅聲抬眼,藏在保溫毯下的喉嚨微動,不太舒服地縮了縮,干啞地補充道,「謝謝您的照顧。」
從他仰視的角度看,Vincent與商沉釉容貌相似,神色則相差很大。
「不客氣。」Vincent眼中含著明顯的細血絲,望了他片刻,決定轉身出門,留他獨自休息。
「Shardpt……」
江沅聲聽見自己突然念出名字,非常傻的語氣,於是慌忙地捎帶幾分客氣,「抱歉,我是想問,Shardpt現在醒了麼?」
Vincent猶疑地停下來,似乎在不自覺地考慮什麼,以至於鞋跟都忘了落回地面,回頭望他。
「他醒了,但……」Vincent緩慢地答,「但他有一些後遺症,迫不得已,醫生限制了他的行動。」
江沅聲怔了怔。
「你要見他麼?」Vincent控制不住,聲音漏了點顫,「如果想見他,你最好提前從心理上做足準備。」
這一句明顯透著不詳,江沅聲回過神來,表情卻不見波瀾,似乎可以接受任何壞事。
Vincent欲言又止,隨即撥了則電話,呼叫醫護過來。
不到半分鐘,兩名高大男子推門而入,擺放好一架可摺疊輪椅,協助江沅聲行動。
準備就緒,Vincent替他推動輪椅。他們離開房間,乘坐電梯抵達上層。
電梯過分空曠,頭頂鏡面澄澈,高調地照出倒影,惹得Vincent下意識靠牆望去。
鏡面中,輪椅上的人肩脊孱薄,頸部蒼白。江沅聲露了顆腦袋,髮絲顯出毛絨絨的凌亂,低頭咳嗽時,隨著動作而小幅度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