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十餘分鐘,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胃在發瘋,暴躁地翻跳,將五臟六腑往上擠,蠻力碾,大股大股攪出喉口,頭顱也撐得脹開。
噁心、噁心、噁心!
強烈的厭惡感擠穿了骨頭,理智無法壓制,吼叫聲鑽滿神經的縫隙。
直到停下時,他的手指還在亂抖,抓著不知是誰的衣袖,低頭去看,卻不戴寶石袖扣,也沒染柚子香。
瞬間,江沅聲有點失望,縮回指尖,跪在地上不動了。
對方更加驚慌,見他有所緩和,連聲問:「你還好嗎?剛才是怎麼了?要不要打急救?」
聽聲音是年輕華人,應該是展館的志願者,江沅聲搖搖頭,彎起眼輕聲答:「沒事,謝謝關照,大概是低血糖。」
解釋得敷衍,但實在找不到合適藉口。為了增加真實性,江沅聲又輕聲問:「您有糖麼,別的也可以。」
「啊,有的有的……」
很幸運,對方遞過來後,江沅聲咬到一顆柚子味糖果,很甜,甜得牙關生澀,瞬間安撫仍在痙攣的胃部。
可惜眼睛看不清,江沅聲只好循聲抬頭,懷著感激笑一笑,再次道謝:「我好些了,您不用擔心,有問題我會去醫院。」
等了等,他借著甜味找回力氣,從瀕死的狀態復甦,搖晃地扶牆站起,站穩。
志願者謹慎地觀察,確認他已經恢復了正常,除了臉色慘白,舉止已經算得上從容。
於是遲疑了會,志願者點點頭說:「好的,那先失陪了。我在過道對面值崗,您有需要隨時喊我。」
言畢志願者起身,臨走前,貼心地又留下一顆糖。
江沅聲靜默地靠著牆,低頭,捏了捏手心的糖紙,眉眼的笑意漸漸消失,顯出冰涼慘白的底色。
是這次發燒的後遺症麼?
江沅聲判斷不出,但他想,他至少該去買一盒退燒藥,或者隨便什麼,壓一壓症狀。
避免再麻煩旁人,也避免讓那個人擔心。
畢竟是他爽約在先。
今早在民宿216,江沅聲慢吞吞進了盥洗室,迷糊間咬了支牙刷,被濕漉的柚子香從身後圈住。
一番廝磨後,牙刷快被咬斷,他承諾將晚餐時間留給對方。
抽離思緒,江沅聲抽出手機,嫻熟地打開盲人模式,滑動屏幕,給列表置頂撥號。
「嗡——」
柚子頭像跳出來,在屏幕中央規律震動,持續十五秒後,轉入『無人接聽』的提示音。
自動掛斷。
江沅聲一怔,扯唇,似笑非笑地停了幾秒,又耐心地繼續撥號。
「嗡——「
昏暗潮冷的浴室,隔著霧面玻璃,從另一側響起來電提醒。
玻璃里側,浴池內水光蕩漾,晦澀的光束延伸向上,勾勒男人的眉骨。
那一處青筋崩起,冷漬涔涔,籠在慘白濕汽里。
來電鈴聲被水汽隔絕,商沉釉渾身淹沒於暗色,灰瞳渙散,仿佛缺少靈魂的雕塑,與周遭隔著無形壁障,更聽不見鈴響。
十秒前,他從噩夢中驚醒。
夢裡有場凶火,來路不明,極癲狂地燒著,燒到夢境的邊緣海上,又漲著潮咆哮,順著腳踝鑽透他的皮囊。
他的骨頭燒起來,血管卻反倒凍住,讓他在極冷與極燙里被撕裂。煎熬多時,才聽到年輕的女人,他的母親,在火中尖聲喊『Chio』。
喊完,火海迸濺消弭,女人融成綠的骷髏,骷髏翹起細長的上肢,伶仃掛著一圈漆黒。
是那隻骨鐲,屬於江沅聲的骨鐲。
商沉釉心臟驟顫,悚然睜眼,汗珠細密地爬滿了肩脊,四肢不得動作,像是被活活釘死的水鬼。
是驚恐症狀又發作了。
來華國前,商沉釉忙於工作,已經連續數日無暇休息。不久前又通宵處理完項目,他原本想借冷水浴調整,卻效果不佳,愈發疲憊。
他厭惡這樣的疲憊,更厭惡這樣的自己,大腦被藥物壓制,無法高功率運作,形同廢物。
片刻後,不遠處的震動聲再次響,商沉釉終被驚動,恍然回神。
他沉悶地低哼,抬腕抵上池壁,捏了捏無名指上的婚戒,起身跨出水面,邁腿踩下松石台階。
步伐從緩到快,他隨手扯來浴巾披上,濕漉漉的足跡一路延開,將玻璃杯放到置物台上,接聽通話。
震動停了,江沅聲的聲音傳來,含著輕啞的笑:「三次才接通,Chio先生,您又在忙麼?」
商沉釉眉心縱了下,低聲答:「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