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急嘯,烈烈吹起他風衣的尾擺,又呼號飛遠,抵達天際的郊野邊緣。在那盡頭處,是一片廣闊濃密的喬木林。
無數傘狀樹冠隨風飛動,涌動似墨綠火海。萬千枝帶向上伸,是數不清的、掙扎在火海中的骷髏手。
命運『火海』從未熄滅,蠢蠢欲動,死灰復燃,讓舊的詛咒一再應驗。
他逃不脫詛咒,只可在詛咒中躑躅跋涉,好似弱小螻蟻面對命定的災洪,垂死掙扎於洶流中。
不知過去多久,忽然出現一束車燈。
車燈從遠方火海中鑽出,照出雪粒構成的光束,在夜色里拉長、再拉長,不斷地逼近他。
對方速度快得恐怖,甚至分辨不出車身輪廓。
光束刺透了瞳孔,導致商沉釉劇烈眩暈,被生理反射切斷了知覺,軀體搖搖欲墜,狼狽地跪倒。
車停下,有人從車裡跳下來,各自手持一柄配i槍走來,精準地反抵在他後頸。見他無力擺脫,就粗暴地反綁住他,將他拖入車裡。
有人在車廂等他。
年過七旬的老人,滿額銀髮向後梳攏,西裝革履,悠閒地支著一把長手杖,居高臨下地打量他。
「Chio先生也在找人麼?」
對方吐著威利語俯近,露出蛇一般的渾濁瞳仁:「很樂意為您效勞。」
*
不,不是蛇。
那種感覺更像是蟲,可分泌毒液的蟲,密密麻麻地擠上他的臉,長滿眼眶,掉近胃腔,逼著他作嘔,渴望能徹底發瘋。
江沅聲想,如果那是幻覺,那他到極限了。
補完最後一筆,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虎口神經質地痙攣。畫筆從指縫掉落,褚赫色顏料從筆尖飛濺,摔出啪的輕響。
水。他企圖這樣說,事實上完全發不出字音。
「完成了麼?」
面前的男人無動於衷,忽略他的哀求,依照慣例詢問他,一邊從箱中取出新的一管阿米妥鈉。
究竟是第四管,還是第七管,江沅聲不能記得清楚。他的時間感知力完全失靈,大腦接近麻木。
但麻木無法抵過恐懼,針尖推出水的剎那,幾滴液珠濺過來,激得江沅聲如驚弓之鳥,驚懼倒退,祈求對方仁慈放過。
「我說過,別亂動。」
那人失去耐心,伸手揪住他領口,野蠻地一把將他拽回:「是啞巴就學會聽話,否則我立刻扎進你嘴裡。」
「呃……呃……」江沅聲吃痛蹙眉,在窒息中斷續地啞咳。
咳得太厲害,猩血滲出喉口,順著唇淌落下頜,染到手的背面。那人嫌惡地『嘖』了下,鬆開江沅聲,惡狠狠甩到地上。
「髒東西。」他輕蔑地評價,抬腿撥給『髒東西』一瓶水,「這一瓶算我賞你的,喝完就自覺滾遠些。」
江沅聲瑟縮著一抖,睜大空洞的黑眼睛,神態可憐又懦弱。
對方發泄夠了,終於不再繼續管他,轉身在畫架前停留片刻,撕下其上的畫布,快步離開。
施i暴的兇手消失,與此同時,受害者存活的可能性也消失殆盡。
江沅聲怔怔地蜷倒在地,眼空成兩汪窟窿,慢慢落下幾顆淚來,染上滿面斑駁污痕,真正地淪為髒東西。
現在可以了麼?他這樣問自己,問那個姓名叫做『江沅聲』的人。
好痛啊,我真的忘了你是誰,也痛得沒辦法再忍耐,而你等的人肯定不會來,現在可以放我解脫了麼?
我不可以堅持了。一點也不可以了。
江沅聲不懂表達委屈,只是疲憊地閉上眼,放任自己墜進潛意識下游。
蟲子般的麻木淹沒到顱骨之上,密密麻麻地仍在啃食。他真的太累了。
第59章 59 生命里
車輪軋停,泊靠在偏僻隱秘的濱海沙灘。
司機走出駕駛艙,提腿踩進沙里,繞到后座去拖拽人質下車。
商沉釉此刻力氣竭盡,行動難免滯緩。司機不滿地叩槍上膛,指向他額邊穴,惡狠狠地脅迫他跪下:「自覺點!」
商沉釉悶聲折下脊背,重重地摔跪撞地,膝下的白沙粒霎時泅紅。
近處抬高的車門下,老人倚在影中,好整以暇拿起手杖,輕點商沉釉的肋骨凸起,悠悠地微笑:
「休息過一路,Chio先生想必記起了我?」
碩大的拇指戒在老人手背顯露,上刻有象徵帕斯勞家族的紋印。戒鑽隨日光晃閃,像一顆活剜來的綠沙蛇的瞳珠,反射點點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