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片寂靜,只有夜風吹動樹葉的聲響,以及她話語落地時,空氣中幾不可察的震盪。
顧長淵低著頭,指尖摩挲著刀鞘的紋路,那一抹沉默在夜色中被拉長。良久,他才低低笑了一聲,像是帶著一點被戳破的無奈:「你這性子,真是……」
「沒辦法。」 陸棠知道他聽進去了,語氣一松,滿意的站起身,「既然準備長久同行,自然得把你的命看緊點。」風拂過她的衣擺,陸棠站在燭光與夜色交界之處,眼底映著微光,像是沉沉夜色中的獨照山野的一輪明月。
「好。」
第27章 前路(修) 我終究要選一條自己想走的……
風雪初歇的時節里,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十里長山重新迎來了安寧。
只是陸棠心裡清楚,這樣的寧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喘息。魏頌的叛亂是一記警鐘, 戰局雖勝,真正的危機卻遠未解除。
於內,十里長山本是陸崢依靠陸家的財力、人脈與他本人在江湖中積攢多年的聲望一手創立的。起初, 為迅速立穩根基, 他廣納良才,又聯合幾家江湖勢力共同執掌寨中事務, 諸家各有所長,各守一方, 相互制衡。漸漸的,隨著山寨聲名遠播, 來投奔的百姓與武人日漸增多,山寨的地盤不斷擴大,這樣相對獨立的權力架構卻保留了下來。
魏頌掌管內務與情報多年,一朝反叛, 勢力清洗下來,山寨的情報體系幾乎是一夕瓦解。原本井然的寨內架構亦隨之動盪,大小職位相繼更迭, 權責交錯, 人心不穩。
而於外, 大齊王朝早已如風中殘燭,京畿孤立, 朝堂名存實亡。北方朔庭鐵騎伺機南下,對中原大地虎視眈眈,西南辰國割據稱雄, 而南境驃騎大將李肅坐擁沃土糧倉,擁兵自重,態度曖昧不明。天下各方勢力在這場亂局中鯨吞蠶食,成王敗寇,唯有強者才能立足。十里長山雖有民眾子弟兵近萬,在這風雲激盪的棋局裡,也仍不過是小小一隅,隨時可能淪為他人腳下的一粒棄子。
繼任寨主,不過是這一切的開始。
幸而陸棠也並非孤身一人,她的身後有十里長山看著她長大的叔叔伯伯,有顧長淵,亦有那些與她一同在學堂讀書、在刀劍中長大的兄弟手足。
陸崢之死的真相,是在陸棠親自主持審訊、逐一核對叛黨名單、徹查叛亂始末之後,才終於水落石出的。
動手之人,名為封厲,十年前以江湖散人的身份投入十里長山,投效魏頌門下,是魏頌近幾年頗為倚重的心腹干將。他為人殷勤周全,處事極為審慎,眼力很好見機極快,在魏頌諸多部下中尤受賞識。
當日他捅陸崢的那一刀將原本已經趨於穩定的局勢重新推入了無可挽回的深淵,事後陸棠卻並沒有在傷亡或受降的人中看到他。思及當初那場「恰到好處」的詭異大火,答案呼之欲出——殺陸崢,燒偏院,這一切都不過是他為了吸引注意以讓自己順利逃脫的障眼戲碼。
他自己心思偏狹,所以不信陸棠「既往不咎」的承諾,也不打算把生死交到旁人手中,在預見到敗局已定之時果斷的選擇了用別人的命,為自己換來一線生機。而這個心最髒的人居然真的能夠逃出生天,世事何其諷刺。
十里長山很快對他發出了最高級別的懸賞令。不論他逃到哪裡,只要他還在這世上喘著氣,終有一日,會有人替陸崢、替那些死在火中的弟兄,將這筆帳,一刀一刀,討回來。
等到陸棠終於把寨中枝節理順時,時間又過去了小半年。她終於得以抽出空坐下來細細翻閱陸崢留下的密信,思考十里長山接下來該走的路。
信箋上的字跡密密匝匝,筆力遒勁而克制,鋒銳之中自帶沉穩分寸,像是將陸崢的一生清晰映在泛黃的紙頁之間。
她一封封地讀下去,燭火輕晃,在紙角投下斑駁暗影。她清晰的感受到,那字裡行間未盡之語下,藏著的父親的遠見與深思,他早已預見亂世將至,於是開始著手為山寨鋪陳出一條生路,只是這場叛亂來得太快,他沒能來得及完成最後的布局。
如今坐上這位置,陸棠才真正看清當下的困境——在這亂世之中,僅憑十里長山一寨之力,終究無法獨善其身。而若想在諸侯割據、鐵騎縱橫的夾縫中保命立足,唯有謀盟納援,借勢而行而已。此事勢在必行。
於是她找來顧長淵,將一封封密信一字排開,連同那張被陸崢親筆標註過數處關隘與要地的地圖,一併推到他面前。「這是我父親生前的謀劃,涉及幾方勢力,你看看——」 」陸棠語氣低沉,指尖敲了敲最上方那封信。
顧長淵不動聲色地一一翻閱過去,指尖緩緩拂過信紙上的墨痕,之後沉思片刻,抬手點向地圖中十里長山的丘嶺走線:「南境李肅雖握重兵,卻始終未明言立場。他既不依朝廷,也不敢獨自稱王,只以 『驃騎大將軍』的名義裾守一方,看似守成,實則觀望。」 他抬眼看陸棠:「若朝廷有復振之勢,他很可能會第一個倒戈。」
「我也想過。」 陸棠點頭,「此人看似忠義卻城府頗深,南境如今糧豐兵強,已能自成一國,真到了要他雪中送炭的時候,未必靠得住。」 她頓了頓,又問:「那辰國呢?」
「辰國雖混戰不休,局勢反倒有得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