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 鬼醫總逼他歇息。只是他睡眠極淺,車輪稍響,夜風微動, 便能驟然驚醒,眉心緊蹙,額角沁汗,睜眼後再難成眠。久而久之,他索性不再強求合眼。無眠的夜裡,他便半倚在車廂角落,取出陸棠留下的信,一頁一頁地翻閱。紙頁早已起角,字跡亦被反覆摩挲得微微發淡。他卻仍不倦不怠,指腹緩緩描過每一個筆劃,仿佛只要這些憑據仍在,那個人,那段未完的時光,便仍存在於塵世,不曾遠離。
幸有秦戈與沈昭輪番照拂,抬扶攙引,處處周到。鬼醫將此間種種看在眼裡,幾次冷笑,拂袖而去,嘴上日漸刻薄,手下卻未曾有一日鬆懈。每日按時熬藥,照方施針,穩氣、固血、養心脈,滴水不漏。
就這樣,風餐露宿,晝夜兼程。十余日後,馬車終於在江畔緩緩停下。
江水依舊奔涌如昔,拍岸濤聲未曾稍減。對岸群山沉沉,輪廓在霧色中嵯峨如畫。而她——仍舊杳無音訊。
這兩旬之間,溫渠與韓驍已率人在崖底、江岸兩側及下游數十里反覆搜尋。沿江駐軍晝夜巡查,幾乎將能想到的每一寸水土都翻找了個遍,卻依舊一無所獲。
於是,那個最壞的結果,逐漸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識:陸棠,大概已經葬身江底了。
所以,當消息傳來時,營中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顧長淵,竟然親自來了。
通傳的警衛快步入帳時,溫渠正立於地圖前查看沿江布防,聞言手中毛筆一頓,墨點滴落在圖紙上,暈開一道不規則的黑痕。
「……先生?」 他猛然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報信的士卒神情肅然,語氣斬釘截鐵:「是秦戈親自帶來的,持十里長山令牌,先生……就在外頭。」
溫渠怔了片刻,隨即猛地推開營帳,快步走出,江風撲面,吹得他後背微微一僵。他順著士卒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山路盡頭,一輛沉舊的馬車停駐風中。
秦戈已翻身下車,正與沈昭合力,將一道人影從車中小心扶出——是顧長淵。
那位本該留守十里長山,從不隨軍遠行的先生,竟然真的來了。
他看上去比記憶中還要瘦削,黑色披風包裹著瘦削身形,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臉色蒼白,唇色褪盡,眉眼之間儘是壓抑的疲憊。他削瘦得幾乎只剩一副骨架,倚在秦戈懷中,呼吸微促,連站都站不穩。
溫渠腳下一頓,喉口一緊,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僅是他,四周士卒也紛紛側目,低聲交談,眼底滿是難掩的驚疑:
「顧先生……竟然真的來了。」
「他不是身染舊疾,連山門都不出嗎?」
「陸寨主……莫不是已經……」
軍中消息傳得快,揣測更快。陸棠生死不明,局勢搖擺不定,這位本該留守後方的先生,卻在所有人都已慢慢接受現實,默然收兵之際,獨自南來。
有人已私下揣測,他是否是來接掌兵權的。而那輛風塵僕僕的馬車,仿佛也在某種程度上昭示著某種「更替」的降臨。
溫渠站在原地,看著秦戈小心扶他坐穩,再一步步推著輪椅緩緩走來,江風獵獵,捲起他漆黑的披風。他面上無悲無喜,唯有眉宇深處,藏著難掩的倦意。
「山崖在哪兒?」 顧長淵沒有多言,只是抬眼看向溫渠,聲音低沉沙啞。
溫渠一怔,旋即回神,低聲應道:「西南方向……只是山路難行,先生您……」
「不必多言。」顧長淵目光不動,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帶路吧。」
秋風裹挾著水汽,從崇山峻岭之間奔涌而來,拍打著嶙峋陡峭的崖壁,吹皺了崖下滔滔江水。浪濤翻湧,白浪疊起,轟鳴如雷,一切仿佛在無聲講述著那夜的血與火,生與死。
此處,便是陸棠墜落之地。
崖路崎嶇,泥石濕滑,碎石遍布,輪椅根本無法通行。自半山開始,顧長淵便改由秦戈背在背上,一步一步攀至此處,方才重新被扶入椅中。他坐在風中,目光沉沉地落在崖底翻湧不息的江面上。江霧瀰漫,濤聲震天,吞噬了一切迴響。風從他身畔掠過,捲起黑色披風,也帶起他袖口細微的顫動。
溫渠立在一旁,沉聲述說著那的情形:「……彼時,岳遲中箭負傷,險些墜馬。寨主一騎破陣,硬生生為他斬出一條生路。」 他的聲音低沉而克制,字字如刀,細細剖開那夜的困局: 「她一路廝殺,拼至前方林中一片豁口,本以為已見轉機……誰知,那山坡早被山雨掏空了。」=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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