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無論他怎麼喚,都不肯停下來回望他一眼的那個人。
是江意秋嗎?
禾苑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恍惚,夢裡夢外的人好似重疊。
「你是不是知道這人是誰?」
這是第一次,江意秋用這種質問的語氣同他說話,禾苑倏地心裡揪緊了,他不知道江意秋從哪裡得出來這麼個結論,望著那人這般凝視自己的眼神,他心裡有些難過。
沒等禾苑回答,江意秋抓著他肩膀的手使了些勁,「你為什麼要把他留在宮裡?」
肩頭傳來沒法忽視的痛感,禾苑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眉間微微皺起。
江意秋雙目泛紅,後來他幾乎是從喉間溢出來的,「你那夜裡跟我說的是實話嗎?」
禾苑注視著那雙熾熱又透著微涼的眸子,大片的雪花在他們中間融化,化開的水匯聚成了霜。
這霜似乎也生在了禾苑心頭,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個夢。
禾苑感覺到胸口的窒息,垂眸不再看江意秋,好些話竄到嘴邊,不知道從哪一句說起。
兩人一時間僵持不下,好一會兒,禾苑將衣袖捏在了手心,屈指揉皺了一片。
「你覺得我對你有所隱瞞?」
他暗啞的嗓音是壓抑的情緒所致,「我能瞞你什麼?」
「你說,你要聽什麼實話?哪樣的實話?」
禾苑的語氣聽不出來一點激烈的語氣,而像是結了冰的湖面,透著沉沉寒意。
「人人都長著一張嘴,真真假假的話都會說,你怎麼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抬臂用力撥開江意秋緊抓著自己肩膀的手,仰頭望去,胸口的難受已經漫延至喉嚨。
禾苑轉過身,道出口的話輕得猶如飄散在雪間:「你既不信我,就不必再問。」
長風颳動他身上的氅衣,寒風灌進身體裡,禾苑那道一直強撐著的屏障在此刻變得脆弱不堪,一時間被江意秋的這一句不信任徹底擊垮。
他再也撐不住了。
嘴裡湧起咸腥味,眼前泛起星星白點,背後的人卻將他狠狠抱住,「阿苑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的……」
江意秋連日不歇趕回皇城,直至現在未曾有過半刻休息。
「我只是……我剛才腦子不清楚……一時糊塗了……」他有些語無倫次,「我沒有不信你,阿苑,我錯了……」
他緊緊摟著人,可是他的心也仿佛碎了一地,「你知道的,我最信你……」
「無論我父親是不是死於非命,那都是既已成過去的事,我一點都不會在意的……」
江意秋一點都不擅長說謊,他嘴上說著不在意,禾苑卻是明白,這件事在他心裡一旦烙下,便很難再抹去。
若是能與家人團圓,平平安安過一輩子,誰能不願意呢?
禾苑聽著江意秋的話頭,想來那人定是說了與江有臨兵敗案的有關細節,他查過那老人,除了只有一個洛陽戶籍,一個親人都沒有。
「可是……阿苑。」
江意秋將頭埋在禾苑頸邊,用鼻尖蹭著柔軟的墨發,出聲有些哽咽:「可是他說我母親也是被逼死的……」
禾苑聞言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滯,他只是仔細查過江有臨一案,對江意秋的母親,他也只以為是憂思過度才會早早撒手人寰。
「你知道他是誰嗎?」
江意秋靜默片刻,沒有聽見禾苑出聲。
「他說他是我父親的舊部……那些叛徒之一……」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又透著蒼白無力。
江有臨的舊部,禾苑翻看過那冊被李晏貞藏在兵部暗格里的捲軸,記載的幾乎詳盡完備。
當年李晏貞故意被西戎敵軍拖住,遲遲不去接應,江有臨派出請求支援的一隊人馬皆有去無回。
江有臨以為他們倒在了路途中,直至最後戰死都未曾懷疑過這些人的忠心。
禾苑心下一沉,若是他知道這老人是江有臨的舊部,若是他知道這人是害死他父親的兇手之一,那他絕不可能給這人留半分活著的機會。
但是江意秋的母親,他是絲毫沒有頭緒。
禾苑只知道她在江有臨戰死後不到一年就陪著一起去了,可是若那老人真的是江有臨的舊部,他又是怎麼知道江意秋母親是被逼死的呢?
「他說我可以去問皇后娘娘……看看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你們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江意秋苦笑著,他自幼就被迫成為別人的養子,不是他所願,他卻只能接受。
第58章 無言
「秋……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禾苑費了好大的力才將嘴裡的咸腥味壓下去,緩緩轉過身去,學著小時候一樣哄面前這個如今高他半個頭的人。
「我好冷,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