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們再有個把月就好了。」蘇行人輕聲哄道。
「隔壁的叔叔說,他咳了一年了。」楚衍聲音有些發顫,久病成醫,他知道肺炎的後遺症里,咳嗽是最難消退的症狀。有些運氣不好的,一咳就是一輩子,一家子都不得安寧。
「那不至於。」蘇行人笑,「雖說都是特需病房,但他家什麼條件?咱們家什麼條件?一治不好我們就轉院去京城。你得病都是老陸害的,他面子大,讓他給你請國手去。你這點毛病,在人家大佬手裡走不過三招。」
「噗。」楚衍立刻被逗笑了。不過蘇行人的話倒不假,他小時候也在京城住過院。醫院裡聽過最傳奇的是有個科學家得了肺膿腫,肺上破了兩個大洞。愣是在沒開胸縫合的情況下,用中西醫結合的保守療法治好了。
那時候侯子芳就想請人家給自己看看。但名醫病人太多太多,他們家說是有錢,也因為侯子芳女企業家的身份,有點名氣。可放在京城,又算得了什麼呢?別說國手本人,他學生的號都掛不上。
不過……
楚衍輕笑:「你還跟老爺子掐架呢,使喚起他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的?」
蘇行人嗤笑:「我能有什麼心理負擔?明知你身體不好,他還一次又一次的試探,我不找他算帳不錯了。」
楚衍想著陸老爺子的態度,也有些不高興。不過人強我弱,再大的不高興也只能忍了。
「一二再而不再三,所以這次之後,他應該不會再考驗你了。」蘇行人輕輕撫過楚衍的額發,「你安心養病。我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星河發展勢頭正好,他不會動真格的。無非是給我點教訓,加上試探一下我的應對和人脈罷了。」
楚衍頭痛:「他對你個親孫子也是這麼試探來試探去的嗎?」
「他跟我們不一樣……」蘇行人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路,才慢慢開口,「他是南洋人。」
楚衍怔了怔,才記起陸老爺子跟他外婆不一樣,並不是土生土長的企業家,而是80年代的歸國華僑。
這也是陸家保留了很多「傳統」的緣故。不然像他們這樣的普通商人家庭,哪來的管家?即使有個別人假模假樣的搞個英式管家回來,又有誰能有韓德鈺的戰鬥力?
更遑論陸家還有內外管家,以及數量極多的、專從南洋帶回來的世仆了。
他們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來著。
「完全沒經過社會主義改造啊!」蘇行人無奈,「滿腦子封建落後思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你能指望他什麼?」
楚衍嘆氣:「他不是愛國華僑嗎?」怎麼比他想像的還封建?
「愛啊!但跟封建思想又不衝突。」蘇行人好笑,「他不止愛,還愛得深沉。陸家滿門忠烈呢。」
說著,蘇行人的神情漸漸變得沉靜:「清末的時候,陸家祖上向南洋發展。因為世代官宦積累的人脈,很快就在南洋發家致富站穩了腳跟。」
蘇行人說著頓了頓,「及至日本野心暴露,時任陸家主察覺帝國主義的狼子野心,於是做了個艱難的決定——本枝留在南洋維持生意提供資金,旁支盡數趕回國內,抵抗日軍入侵。」
「全部?」
「全部。」
楚衍的呼吸一窒,他似乎知道,為什麼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大族,人口凋零至此了。
「所以說我太爺爺吃大煙敗了家業,是不公平的。」蘇行人低聲訴說著家族的歷史,「先抗日、再解放……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所以當時的陸家,幾乎已經不剩什麼了。保那根獨苗的衣食無憂而已。」
「毀家……紓難……麼……」
「嗯。」
彼此的沉默中,熹微的天光漸漸亮起,繁華的珠城醒了過來。透過落地的玻璃窗,能隱約聽見車水馬龍混合出的嗡鳴。
楚衍驀然想到,如果陸家的祖爺爺、太爺爺,能看到珠城的今天、能看到自己家鄉的極致繁華與和平,該有多好……
「那後來呢?」楚衍忍不住問。